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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宋鼎 > 第十八章 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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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七日夜。鄂州城外,蒙古大营。

    忽必烈坐在中军大帐中,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帐下文武分两排静立,也都默不作声。

    自围鄂州城以来,诸般战事不利。多次让宋军突入城中,高达、贾似道、吕文德,源源不断的援军补充,导致鄂州城被围两个月,至今岿然不动。而己方将士多为北方人士,自古称南方为瘴疠之地,今天才终于知道了这四个字的厉害——战死者不算,单单因疫病导致的减员就已经十之二三。

    最可恨的还是要属贾似道,率援军进城也就罢了,居然在吕文德入城的当夜,又偷偷的出了城!

    自己还傻傻的围攻着鄂州西城外的宋军营寨。直到第四日,宋军撤入城内,城上的旗帜也从“贾”字换成了“吕”字。同日又收到南线送来的军报,兀良哈台指挥的南路军一支偏师,押运着在荆湖南路沿途掳掠来的财宝子女自潭州北上与主力汇合途中,遭遇了一支宋军精骑,被其杀散。

    那时的他方才反应过来,贾似道已经从鄂州城中跑了!可彼时这支精骑算脚力应该已过大冶,追之已是不及!

    贾似道最终于十一月六日入了黄州城,再次竖起大旗,调兵遣将,两淮、江西等地宋军士气大振,四方援军云集,已经隐隐与鄂州城形成掎角之势,并开始威胁自己后方的粮道。

    最近一段时间,黄州宋军频频袭击蒙古军运粮船队,导致大江南岸的忽必烈军队三天两头的断粮。虽然兀良哈台及时赶来汇合,带来了一些沿途劫掠的补给,自己也放出游骑在周边四处搜集粮秣,但是依然无法满足大军所需。忽必烈只能优先供应蒙古骑兵,汉军步兵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草根树皮、饥一顿饱一顿了,于是因为饥饿又导致了十之二三的减员。

    算上两个多月以来攻城死伤的士卒,出发时十余万大军,至如今能战之兵已经不足五万。虽然蒙古骑兵部队尚算完好,但自己又不可能撵着骑兵去攻城?

    忽必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攻下鄂州城,已是不可能之事了。

    此时的他,枯坐帐中,手中掐着两封信。

    一封信是自己的正妻察必自漠北送来。字数不多,短短几页纸,其中的消息量却是巨大,叫忽必烈更加忧心忡忡。

    大蒙古帝国的第四任大汗,自己长兄蒙哥的死讯是早已确定的事,下一任大汗的人选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凡认为自己有一丝希望的无不跃跃欲试,毕竟有机会执掌如此庞大的帝国、将这片无比广袤领土上数不胜数的财帛子女都归于自己掌中,这样的诱惑怎能不让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当然,绝大多数人只能在梦里想一想,或者寄希望于长生天降大宏愿。真正有资格站上牌桌的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巧的是,忽必烈算是其中之一。不巧的是,另一个有资格的人是自己的嫡幼弟——阿里不哥,而他此时就在漠北!

    通往大蒙古帝国的首都和林的各条道路均已被封锁管控,往来人员货物都受到了极其严密的排查,要不是与忽必烈私交甚笃的同父异母弟末哥在暗地里相助,察必的这封信,甚至出不了和林!

    而察必的信中写到,和林众臣已经在私下谋划,准备立阿里不哥为新任大汗。阿里不哥及其党羽在城中四处散步观点,称大蒙古的传统就是幼子守灶,不可违背。而阿里不哥已经开始以监国的身份在城中行使职权。

    不仅如此,阿里不哥还四处派人持监国手令调遣军队,其中阿蓝答儿竟跑到开平调兵,脱里赤竟跑到燕京附近征集民兵!要知道,这两地都是忽必烈的核心势力范围、根基之地,阿里不哥要对自己动手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忽必烈知道,自己一向不讨蒙古诸王公贵族喜欢,尤其是以窝阔台家族、察合台家族为首的漠西、漠北贵族,更是恨自己入骨。他们诟病自己不依仗蒙人,而是更多的重用汉臣。忽必烈当然清楚这只是托辞,他们自己帐下不也有许多回回人、畏兀儿人、康巴人、阿速人、钦察人、罗斯人?

    孛儿只斤家族起于漠北部落,能够风卷残云般席卷天下,靠的就是兼容并蓄,人尽其才!民族、宗教、习俗,这些别人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微小差异都能打出狗脑子的事情,我大蒙古国一概是无所谓的,只要你能为我所用,一向是来者不拒的嘛。

    那怎么偏偏汉人就不行?

    因为他们怕的根本不是汉人,而是汉制!

    大蒙古国几十年间崛起漠北横扫寰宇,杀人无算。但人是杀不完的,就像草原上的野草,牛羊啃过、野火烧过,春风一吹,又是郁郁葱葱,遍布荒野。

    他们只是用杀戮的手段,逼迫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人加入他们,然后再用继续向外征讨掠夺来的利益将他们与自己绑定在一起,使“他们”变成“我们”。

    往好听了说,靠的是包容,说直白些,不过就是松散、是妥协、是放纵!

    这些人只需表面上的恭顺,上缴象征性的赋税,逢有出征时派些治下贱民自备牛羊兵甲去随军,就可以土皇帝一般无拘无束的在自己的领地中逍遥快活,帝国还要定期给予他们天量的赏赐。

    每有大汗更迭时,还可以各自选边站队,待价而沽,挟恩求报,火中取栗!

    这样的蒙古“传统”,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拥护?

    而汉制,代表的是统一,是集权!是嫡长子继承,是流官移镇,是编户齐民,是四时税赋。是在他们碗中抢食,心上割肉!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忽必烈也是蒙古王公贵族,他也不想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但是他的势力范围就是汉地啊,这里遍地都是遵汉礼、守汉法、行汉制的汉人,数以千万计的汉人,他不依仗汉人,他又能依仗谁呢?那些只知道冲冲冲、杀杀杀,喝酒吃肉睡嬢们的蒙古人?

    要想统治汉地这千千万万的汉人子民,就要行汉制,就要用汉臣。而行汉制、用汉臣,就必然是蒙古王公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忽必烈来说,这是一道无解题!

    他甚至不能选择放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他远不是什么匹夫。就算他不去争这个大位,待阿里不哥站稳了脚跟,会放过他这个一向感情不睦的哥哥、掌握整个汉地实权的漠南总管?

    甚至不用阿里不哥出手,那些追随于忽必烈麾下的汉臣、汉将,又怎可能允许他不争?只怕他但凡流露出一丝不争的态度,这帮汉臣下一刻就会学大江对面宋国先祖旧例,把皇袍强按在他身上,逼他称大汗!

    想到这里,他一声长长的叹息。拿起身旁的马奶酒,喝了一口。

    自己也是蒙古人,汉人的苦茶,始终也喝不惯。

    这些年来,虽然身处汉地,有数不尽的珍馐佳肴、绫罗绸缎、华屋广厦,可他坚持喝马奶、戴笠帽、住毡帐,就是要不断的提醒自己蒙古人的身份,可自己那些蒙古同族,却早已经将他视作汉化的异类,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了吧!

    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又看向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自己最痛恨的对手、宋军前线统帅、右丞相贾似道。洋洋洒洒数万言,掐在手里厚厚一沓,意思却很简单,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打到现在双方精疲力竭、难分胜负,不如讲和停战、就此罢兵,你赶紧带兵回去争你的大位吧!

    “唉。”忽必烈又一次叹出气来,看向谋士郝经,询问他对于贾似道信函的看法。

    郝经本是金人,金亡后随父母家人流落河南、辗转顺天,因才名被张柔荐于忽必烈麾下,入金莲川幕府,上书条陈军国大事民间利病数十事,而被忽必烈备为顾问,优礼相待。

    此次南征,郝经本就持否定态度,一再向忽必烈谏言,不应急于南下,而是要将精力放在革除弊病、创法立制、屯田垦殖、巩固内部上。忽必烈此时将此事问策于郝经,实际上表现出来的倾向已经无比明显。

    而郝经自然借此机会再次向忽必烈讲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又分析蒙宋双方当下的情况,说大蒙古国虽然兵威强盛但是“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敝于下”,而宋国则是“君臣辑睦,政事修明,无衅可乘”,力劝忽必烈班师北上,先争汗位,待大事归定之后,再寻机谋宋。

    想南下之初,郝经劝忽必烈休兵时,帐下众文武各个激奋,痛斥郝经胆小怯懦。而如今还是这些帐下众文武,听着郝经的慷慨陈词,各个都低着头不言语。忽必烈知道,他们均是疲敝不堪,早就想退军北还了。

    罢了,那就退军北还吧!待回了开平,稍加修整,便与阿里不哥那小子争上一争!若是争败了,自然万事皆空,不必说它;若是争胜了,届时集合整个大蒙古帝国的军力,再来饮马大江,一决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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