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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多年以后,当姬宁站在世界的尽头凝视着深渊时,他脑海里想起的还是鹿学院第一次开学典礼上校长的演讲,尽管他并没来得及参加,但那段录像他看了很多遍,很多遍。

    “下面有请校长德·斯图尔特·伯明翰。”戴着黑框眼镜肚子肥大的校董会发言人终于结束了那漫长的发言,原本跟大多数学员一样正神游天外的姬宁在看到那个男人时瞬间就来了兴趣。

    一个衣着凌乱,头发依稀还能看出发型师巧妙用心的老男人摇摇晃晃走上了讲台,他长着一副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面孔,气质散漫却在上台的那一瞬间让全场归于寂静,那是所有人内心深处对强者的本能畏惧,尽管此刻的老男人看起来就像个中年失意的醉鬼,但所有人都知道鹿学院的校长是经历过世界第六次超自然战争并活下来的人,他是这个领域里真正的大师。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在他开口前,世界便只能等待。

    他醉醺醺地调试着话筒,嘴里嘀咕着,但话筒优良的扩声让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该死的,我把演讲稿丢在垃圾桶里了,他妈的,我真该死,我居然把那玩意丢入了可回收垃圾。”

    当刺耳的音爆声停下,伯明翰抬起头,环顾了一圈会场,几乎是在顷刻之间,锐利的眼中醉意荡然无存。

    坐在前排的教授们见怪不怪,反倒是校董事会的人面色难看,他们避开台上老男人雄狮般的扫视,心里不断思考着提出改立校长的议案。

    “伯明翰又喝酒了。”斯科特教授面带笑意对着克里斯蒂安教授开口,教授们可不会在意维持所谓体面,他们以一种超脱于俗世之外的淡然交谈着。

    “根据他身上的奇术传送余波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三个小时之前还在法国波尔多左岸的梅多克产区的拉图酒庄。”克里斯蒂娜教授闭起了眼睛,尽管她并不希望新生们眼中的鹿学院校长是个酒鬼,但她无法阻止伯明翰行使他作为校长的权力。

    “早上好,各位小鹿们,欢迎来到......”伯明翰握紧了话筒将其从固定架上拽了下来,“这个操蛋的学院!”

    “我不在乎你来自哪里,想在这里学到什么,作为鹿学院的校长我只能告诉你,这里什么都教,但是,那从来不是重点。”说到这,他打了个酒嗝。

    “重点是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许你们仍因自己天赋异禀而沾沾自喜,幻想着会在将来某天成为救世主,认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长达一生的荣耀,但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这个世界极其浑蛋,你们也不例外,我见过太多迷失自我的学员,金钱,权力那些从来不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肮脏的东西,会在残酷的现实里腐蚀一切人心。”

    “我无法要求你们做一名正义的使者,毕竟现在离最后一名骑士死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只希望你们能清楚地认识到,那些欲望不过是促使你们那可怜的大脑分泌了多巴胺。”

    “在这里我们只负责教导你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活着是为了什么这取决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给你的人生真正的定义。”

    “我已经猜到了你们之中一些人的未来,当然,当然不是一事无成35岁时从公路桥上跳下来的那种,你们都是天之骄子,拥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不过天才的坏处之一就是如果你们想当个浑蛋,也不会是那种在身上绑好电话炸弹,却因收到运营商的垃圾短信而触发死的不明不白的蠢货,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成为好莱坞电影里最终大反派原型的机会,只是当你真的选择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或者是相信了什么毁灭人类才能获得救赎的崇高信条时,请你做好被校友逮捕时自杀的准备,我不希望从这里毕业的人会跪在地上痛苦求饶或是在一座孤岛上接受永世的囚禁,你可以做一个混蛋,但必须是一个独一无二有着自己尊严的混蛋,不然我会亲手把你烧死在鹿学院,我们的传统是用你的毕业证书当作燃料,因为这样才能继续维持我们学员的高尚性,不必怀疑那张薄薄的纸是否能产生足够的热量,坐在你们前方的每一位奇术专业的教授都能让你轻松地溺死在空气里。”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在进入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未来的职业规划,是去scp基金会当一名机动特遣队队员还是去GOC当一名特工,反正都不关我的事,我说这段话的意思很简单,学院不包工作分配,哦,哦,我看到后面有个小胖子在撇嘴了,没错,肥腻得像涂满黄油的果冻的小胖子,该死的,你想的没错,这座混蛋学院甚至都不会提供就业咨询,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他妈的根本不重要,知道大四学生的毕业率是多少吗?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是百分之一百。没错让我听听你们的欢呼声,这里没有该死的毕业考试,甚至在校史上都没有过延期毕业的大四学生,只要你能活到大四,哪怕毕业论文是一坨从厕所捡起来的纸,我们都会擦干净然后在上面盖上学校的印章让你以优秀通过。”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会有四分之一的人会死在某次学院任务中,无论是马里亚纳海沟还是阿尔卑斯山脉,那里都有着你们学长学姐的残骸,没错,我们不会教你们如何写出一篇影响因子足够在某个不知名科学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我们只会教你如何将堕落的血肉和机械造物驱逐出你邻居的生活,那些来自深渊不可名状的存在会在你的耳边低语,神话传说中的怪兽会将你拖回它们的巢穴,让我听听,有人在害怕吗?哦,多么虚伪,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好害怕,没关系,我希望你们在看见那些亵渎生命的造物时,你们还能像现在一样保持沉默。”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为什么在这所该死的学院里经历了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大学生活后,连份工作都要靠自己来找,甚至还要在毕业后整天关注邮箱里让你来面试的邮件,很简单。因为如果你们能够侥幸活到大四,你会怀疑这个世界,怀疑一切,而怀疑的后果就是你们不得不需要一份足够让自己对人类社会产生存在感的工作,想想看,晚上你去跟一个天天做梦都想吃掉一整个街区的人的脑子的欲肉教徒战斗后,白天的时候你难道以为你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当然你如果是个反人类的疯子那大可不必。”

    “人是软弱且脆弱的,但这并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仅仅因为软弱而做的事情,在鹿学院,我们不会教你如何成为对着自己大腿开完枪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钢铁硬汉,我们只会教你如何不让自己因为一时的懦弱而做出后悔的抉择,你将在这里学会如何面对压力保持优雅,鹿学院允许你们害怕,只有被洗脑得没有人性的家伙才没有恐惧,你们终将会在这里学会如何掌握恐惧。”

    “请一定要记住,无论你们将来会在这所学院学到什么,都不要丢失掉那些可以让你称之为人的东西。或许将来有些人会质疑你有何权力杀死一千个人,但那些理解的人明白你没有权力让他们活着!或许你将背负恶名,永世不得翻身。但这和你所要拯救的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果你想要承担荣耀,那就做好接受随之而来的痛苦。”

    “你们中大部分人或多或少的拥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能力,无论是流淌在血液中家族传承的奇术还是与生俱来的特异能力,又或是遭受了无人知晓的诅咒。我知道你们无法被正常人理解,有人骂你们怪胎,将一切事都怪罪于你们,同样有人崇拜你们,将你们供奉在神坛之上,就像牛羊无法理解猛兽为什么食肉,不被常人所理解正是我们的常态,但是你必须在内心里找到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你不是撒旦之子,这个时代也不是愚昧无知的中世纪,你不应该被烧死在火刑架上,但也同样不是耶稣的继承者,你并不能在普通人之中行使神灵般的权柄,你有权利享受人类整个文明的一切,同样你必须得遵守这个世界的种种规则。你若认为世间的人类理所应当地会崇拜你与我这样的人,会把我们抬到神坛上,向我们磕头,祈求,为我们奉上谷物、牲畜和处女,仅仅是希望我们能够不以他们为食,以为我们会是王,领主,皇帝,行走在人间的半神,不被任何世俗道德和法律约束的超人类,那么你可能连个稍微人道主义一点的下场都得不到,因为人类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将一个又一个旧神拉下神坛,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如何,我们总会找到杀死神明的办法。”

    "你们来到这里之前,应该都已经接触过这个世界超自然的力量,没错,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异雕像和布娃娃,那么自然存在着创世纪中的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我知道,你们此刻一定在想着,人类一定掌握了某种方法去阻止被毁灭或者甚至是掌握那种力量,但自大是灵长类动物的通病,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们无能为力,我们一直想否认这世界上有可以把人类当作玩具的存在,但祂们是存在的,用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沉默存在着。"伯明翰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的朝讲台砸了一拳,突兀的声音惊得坐在前排的董事差点躲到座椅下。

    他像一头垂暮老矣但仍然暴怒的老狮子,怒视着这个世界,怒斥着光明的消逝,抗拒着阴影的滋生,“这正是学院存在的意义,世界永远危在旦夕,我们不知道你们之中是否存在下一个救世主,但总要有人站出来。”

    “用尽一切方式让这个世界仍然属于我们人类,这就是你们在鹿学院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我知道对于新生来说这个任务听起来就是我这个醉醺醺的老男人因酒精而胡扯出的,但它的的确确是鹿学院给每一位学员发布的第一条任务,等会那些新生们就可以翻开演讲结束后发下去的学生手册,不用往后翻,第一页就是。别担心,这个任务的期限有长有短,取决于你从现在开始还能活多久,哦,对了,学习死灵魔法的学员的任务期限取决于灵魂何时消散。”

    “我知道,这在某种意义上就像一个永远无法给出答案的哲学问题,但是不同的是那些让人头疼的哲学家会死去,而这个任务是所有人的达利克摩斯之剑,你们能够站在这里,正是因为你们的先辈中有一些人飞蛾扑火般地解决了那些看起来像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我知道你们都自诩聪明人,总想着独善其身然后享受胜利果实,但是,你们真的足够聪明吗?”伯明翰没有像之前一样回答自己提出的疑问,他环顾了一圈寂静无声的学生们,然后接着开口。

    “你们都还年轻,有着大好青春,拥有着年轻最大的好处——还可以为自己的过错而付出代价,不要害怕在鹿学院犯错,因为你们根本做不出正确的选择,但没关系,你们不像我这种老男人,除了在懊悔中独自活下去一无所有,你们拥有可以犯错的权力,如果你们来到这里时就已经是圣人,那还要这群坐在你们前面的混蛋教授们干什么?”伯明翰随后话音一转,目光落在了会场的另一边。

    “这一届新生典礼到场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据我多年的经验,新生中剩下的百分之六十此刻正在经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考验,等你们来到鹿学院时会看到此刻的录像,不要为错过自己的新生典礼而感到遗憾,此时此刻你们所经受的磨炼才是你们真正的新生典礼。”

    “最后,请各位傻的可爱的新生们,滚回宿舍烧掉你那可笑的大学生活计划表吧,这里离天堂要走上三个月,但是离地狱只有一步之遥,我们唯一的职责就是告诉你地狱的模样,告诫你如何站在门外,用不着指望我们在你真正跌入地狱的时候拉你一把,因为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的救赎自己。”

    过了很多年姬宁才知道原来那天伯明翰校长并没有喝醉,那个老男人一直都清醒得像个独自游荡在这个世界上孤魂野鬼,那些荒谬的讽刺不过是一位经历过风暴的船长对着刚出航的水手讲述的人生经验,这个世界一直都是一片海,海上的人们看得见照射在比基尼上的明媚阳光,却从未见过海面下的万丈深渊,但那些人类无法的理解的事物,其实并不在海沟底部,它们就在海面下,时不时浮起在暗暗窥视着弱小而无知的人类。

    而姬宁,就是那些能够潜入海底的人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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