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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七色蝴蝶 > 第一篇:七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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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蝶与我一同穿越到了古代,置身于繁华的京城。她身着华丽的衣裳,犹如仙子下凡,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我们漫步在繁华的街头,感受着古城的韵味。小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她的重生经历,我则在一旁静静聆听,心中感慨万分。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一位英俊的少年骑着骏马从街头冲来,他身穿锦衣华服,面容英俊。小蝶一眼便认出了他,惊喜地喊道:“哥哥!”少年听到声音,也看到了小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那天,我从城外的寺院敬香回来,在一座石桥上遇见了一位老者,他手里拿着一个绣着蝴蝶的钱袋对我微笑。

    我是一个喜欢蝴蝶的男人,认出那是我前些日子丢失的钱袋。我看着袋子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想,也只有如烟才有如此动人的绣功。

    他把钱袋递给我,我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他微微一笑,拒绝了我。

    我看出他笑中的含义,如果他真想要钱,又何必把钱袋还我。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他错身上前,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然后走下桥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其中藏着什么故事。

    有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丢下一句细碎的言语。从去年春天开始,我忽然得到了能听见蝴蝶说话的能力。

    据奶奶说,我出生那天有很多蝴蝶停在我家院落里,听到我的啼哭后才散了去。她说我一定和蝴蝶有着什么渊源,曾私下找人帮我算过命,说法惊人的一致,那便是我拥有一个早夭的命数,没有什么破解的好方法,都建议定期去寺院敬香,请求佛祖的庇护。

    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也许真得到了佛祖的护佑,没早早失去性命,但对蝴蝶的喜爱越发入了骨髓。我的一切似乎早已注定烙上了它的印记,既然无法摆脱,那就不如深入其中。

    阳光明亮,清风悠悠,我在回返的路上把风景收进眼底。

    远远望见家门口聚了一群人,大约出了什么事,围观的人见我走过来,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一个赤着上身的醉汉横在我家门口,酣声如雷。很显然是来找茬的,不过据我所知,好象家里人从没有得罪过谁。

    我自幼练武,请他走的事情非我莫属了。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却顺势挺身而起,一拳向我面门袭来。

    本能躲闪开来,退了几步正想说话,那人不容我有喘息机会,连续攻击我的要害,让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在我危险渐生的时候有官府的捕快及时赶到,解了燃眉之急。只是那人哈哈一笑,几个晃身不见了踪影。

    围观的人四下议论着散开,我站在家门前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预感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换了身衣服,坐在桌前喝茶,一眼看见了放在桌上丢失的钱袋,随手拿过来把玩。

    如烟从外面心事重重地走进来,看见我手上的钱袋疑惑地问我,不是丢了吗?我看着袅娜美丽的如烟微笑着说,它又飞回来了。

    我一把搂过这个心爱的女子,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今天有人还给了我。

    如烟拿过钱袋,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形若眼泪的精巧琥珀。

    那不是我的东西,根据我的收藏经验,这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琥珀,而且年代久远。我从如烟手里把它接过来,不由呆了。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琥珀固有的色彩在清亮光线中让人充满了迷幻的想象。一只七色蝴蝶像沉睡在一滴眼泪里,只等那个可以唤醒它的人。

    七色蝴蝶是蝴蝶中的仙品,人能遇见已属奇迹,它被凝成琥珀更是千载难逢。我盯着手中的琥珀,有些失魂落魄,仿佛想起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切清晰地记起。

    如烟摇了下我的手问,木言,你怎么了?声音幽婉,如水流过我的身体。

    我转过脸看着如烟,这个一直平静幽深的女子,眼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慌乱。我轻轻拥过她说,这是一个有来历的东西,好象为我而来的。

    如烟靠着我说,木言,我忽然好害怕。其实,这一段时间,心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悸动,预感要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现在这种感觉更为强烈,难道我的命数真要结束了吗?

    木言,我怕失去你。这些年,我一直惶恐地活着,生怕某天你突然离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生趣?她眼泪婆娑而下,落向我的心里。

    其实对生死,早已看淡了,但上天既然让人来到这个世界,那就应该让生命存在富有意义,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担起责任与义务。

    我抚着如烟的长发,到现在才知道她平静的外在下,原来内心如此惴惴不安,也真苦了这如花女子。

    有仆人慌张地闯进来,少爷,少爷,那个醉汉又来了。看他披头散发的样子,显然在阻挡中吃了苦头。

    话没落音,就见那人来到了厅堂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地说,有朋自远方来,难道不给点酒喝吗?

    曾在书中读过一些江湖逸事,想,这人大约是从江湖中来。难得见到如此率性不惧的人,心里暗自佩服,挥手命人散去,让上些酒菜来。

    既然不是他的敌手,担心也就成为多余,用眼神示意如烟退去,然后坦然地坐在他的对面,喝一盏茶。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他好象认识我很多年了,但我对他全然没有印象。

    老木头,蝴蝶已经醒了,你有什么打算,你们这一次恐怕还是不会善了。他说出这么一句没有来由的话,让我如坠雾中。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试探地问。这个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但经历的故事未必相同。

    他抬起一双虎目看过来,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是另外一个人。他一仰脖子喝完杯子里的酒,随口向我喷过来,躲闪不及,被他喷个正着。

    在一片酒雾中,我恍若看见一只蝴蝶一闪钻进了我的身体,心一痛,不由向后仰过去,昏沉中见那人将我一揽,跳空而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恢复了意识,脑海中如潮水般汹涌,各种幻像交叠着次第开放,我仿如一只等在树下的虫子,看那一瓣瓣落花,心生茫然。

    竟然真有一瓣花落在眉上,用手扫落的瞬间,我看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凭空出现在我面前,惊得我不由后退了一步。明媚的笑容若春风吹往心里,我看着眼前不落尘烟的女子,目瞪口呆。

    一直认为这是个清冷的世界,人间所有的美丽传说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其实最后都是惨淡收场。人永远抵挡不住时间下的平淡以及对生机的渴望。

    你究竟是尘间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她无邪的笑容下隐约有山重水复的沧桑。

    我一呆,看了下自己的衣服,竟然不是原先那件,如果不是木言,那会是谁?是的,当然不会是木言,我有如烟,怎么会觉得尘世清冷呢?

    这是遗世之源,你能走进来,也是缘分,姑且不问你是谁了,你快走吧。她读出了我的迷茫,挥了下手,劲风如山,只是它对我并没起到作用,我有如神助般纹丝未动。

    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相信我连身体都不曾动过。你究竟是谁?难道会是那个曾在人间为相的家伙。她颦着眉自语。

    空谷忽然响起一缕笛音,那女子顺着声音的来处越空而去,留给我梦般的感觉。

    既然不知所在,那就信步向前。相信这里有个答案是专门等我的。转过桃林,一座翠竹楼立在眼前,一个女声飘摇而至,你还是来了。

    幽婉的女声如幕布立在我的面前,似曾相识。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从重叠的记忆里剥离出来。

    一个身穿七彩锦衣的女子亭亭玉立,不俗不艳不落风烟地把七彩穿出了极至的美。这若是人间女子定会颠倒众生。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隔着声音的幕布看我。这一晃多少年了?真不愿想起它来。她叹了口气,若花瓣散落。

    这个人会与我有过纠葛吗?如此绝色女子,我又怎能舍得伤了她的心呢?如果没有,她眼睛中的幽怨怎会如此分明?

    她移步贴近后彩色水袖在我面前一挥,说,醒来吧。

    一股清凉若流水淌过记忆之河,洗刷去繁复的往事,独有一脉幽香。我站在河上,终于捞起与她的记忆。

    那一年,我是水边的杨柳,她是大野中的蝴蝶。原本不可能有故事的两个妖,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中相遇。

    那一天的雨特别大,她顶着雨被一个道士追着逃进了我的树洞中,我能感受到她的惊恐与慌乱,她已混身湿透,身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她依靠在树洞上使劲地喘息,也许她听见了我的心跳,便求我帮她度过这个难关。

    我问她为什么会被如此追逐,她告诉她的七彩蝶衣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仙物,可以用来炼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是多么让人向往的事啊,犹如一步登上天界,从此便是自由身,不用再看时间的脸色。

    我不知道她是相信我,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她能和我说这样的话,即使是破釜沉舟式的背水一战,也勇气可佳,已足以让我佩服。

    我摘了一片叶子,将她裹在里面,然后一起躲进去树洞深处隐去我们的魂魄,自然就躲过了道士的搜捕。道士走后,她竟然靠着我睡着了,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幽香让我无比慌乱。

    在水边停留了太久,一直听流水说尘世的故事,开始时还是美好的多,越到后来越离谱。我曾在叶子上记下那些故事,闲暇时会回头细看,那些故事开始都充满诗意,但越往后就越戏剧也越凌乱,渐渐明白人世的网早已在交织中染上了病患。

    终有一天,我实在厌倦了那些伤心的故事,我把叶子葬进泥土,不再对尘世向往。在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中,我独自静静存在着,专心修炼法术,希望有一天位列仙班。其实,我也知道,追求结果也是着相,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子终会洗去我心灵的污垢。

    我看着她甜美面容,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已沸腾。所有修为到这一刻居然成了柴火,把喜欢越烧越旺。原以为我不会再有凡心,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所有的城池对某人来说都是虚设,可以一踏而过。

    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怀抱中的女子,在她均匀的呼吸中,我愿永生和她同在,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一见钟情真像一剂迷药,能让人一陷而落,不得回转。

    只是我哪里知道,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所想的方向发展。我在后来的经历中竟然与她几度生死离别。

    有人说,每一个人内心都有一个恶魔,当它跑出来的时候,你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一声叹息后,一个女声幽幽响起,小蝶,你还不死心吗?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看不破一个情字吗?从我把你的魄收回来后,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虚幻的身形,即使找不到原身,你悉心修炼,相信也能回到以前,何必再与他相见呢?

    小蝶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对着空蒙处说,婆婆,他此番来,会否也是天意?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眼泪潸然而下,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我试图去扶她,只是手落处一片空虚。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眼睛中的泪水若一汪深泉,倒影出另一个世界的我。

    那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他能把你的真身找回来。芍药,我们走吧。空中飘起一管笛声摇摇远去,像在劝说那些奔赴而来的遥远往事。

    我看着她眼中的泪水,那些倒影像水草摇曳着向我招手,让我慢慢走了进去。

    在走进倒影的瞬间,整个人昏了过去,我不知道当我醒来,又会是谁。

    这就是长安吗?果然如荀子老师说的一样,车马成阵一派繁华。我自小跟随老师学习,从没来过长安。他教会我很多的东西,要我在这里一定要做到丞相,才能回去见他。他说我是他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

    站在大街上,我看着这个生机盎然的城市,知道自己来对了,我要在这里一展鸿图,一定把自己所有的抱负全部实现。

    老师说,财富与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永远比不上把自己的才华与智慧展示给天下人看来得痛快与有意义,要登上权力的顶峰,手段定要干练有力。

    一辆马车在我身边停下,听见有人说,吕丞相的下人也这样的排场,真让人羡慕。

    喂,哪来的野小子,站在这里发什么楞,这是相爷家的地面,赶快走。一个魁梧的男子说完话后,一掌推来。

    闻鸡起舞是老师一直教导的。他说一个人想成就事业,必须让生命存在,有了生命就要谋求安康强健。

    我轻轻一挡,然后一拉,把那大汉牵到地上。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自是有分寸的。

    那人站起来,不依不饶地攻击我,我一边还手一边看周围,围观的人都远远地站着,没有人敢靠近。

    他大约是打累了,进攻的速度有些缓慢,我轻轻一笑,托起他的手推在我的胸膛,我顺势跌了出去,装着摔了很重很重的样子。

    他毕竟不是笨蛋,讪笑了下走过来,随意踢了我一脚说,滚蛋。我滚了一米多远后,站起来正要走。

    他在后面喊,过来,小子,看你身手不错,以后跟爷我混了。就这样,我居然第一天就混进了吕丞相的府里。

    等我见到吕不韦的时候,已经是好久后的事情了。

    那天,他把我叫到面前说,你叫李斯,是吧?听说你有些才能,他们推荐说你是个人才,和我说说你的学问吧。他懒散地半靠在椅子里,眼神凛冽。

    我心一惊,这个人果然有过人之处,只这一双眼睛就好象能看穿人的所有。我收了收心神,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在说这些话前,我精心准备了很久,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我已权衡再三。

    一开始他还半靠在椅子上,随着谈话渐渐深入,他也坐直了身体,越往后他的身体越前倾,等我把话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宜深入和停留了。

    我躬身而退,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懂得进退才可从容来去。

    那个和我打架的家伙现在和我好若兄弟,我私下也教了他一些养生与健体的知识,他喜欢喝酒,有时候我也陪着他喝。那天他对我说,相爷私下观察你很久了,这话你千万当不知道,内府的人说相爷很喜欢你,打算让你做官。

    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何尝不知道从和他谈话到现在,他冷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我不仅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我如愿做了他推荐的官,对我来说,他也不过是一块跳板,秦王才是我的目标。这一切都拜老师的恩,是他教会了这些。

    一切都沿着我预定的方向发展,而且越走越顺畅,只是我每天和演戏一样周旋在这群与那群人之间,我得到大量来自不同诸侯国的消息,经过整理,我敏锐地感觉与判断出秦国的机会来了,我要让王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而我也会顺理成章地抵达自己的目标。

    我在接近王之前,把写好的分化六国的策一直随身携带,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然把它丢了。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如果被有眼光的人拣了去,献给了王,我所有的努力尽付东流。连只会喝酒练拳的老古都看出了我的不安,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回答他,他是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的。

    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了十天。在第十天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喝了点酒,感慨万分。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就不会另有变数,但事与愿违。

    在我即将酒醉时,一股香风飘过,我看见一个穿着七彩颜色衣服的绝色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眼看见了她手中的策,那是我的心血,我劈手去夺,居然连她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我一惊,酒醒了几分,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她眉目生风轻轻一笑,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说话尽得先机。东西是你的,但不是我偷的。她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一闪到了近前,犹如鬼魅。

    你究竟是什么人,在我的府第,量她也不能把我怎样,我早已在四下设了机关,只要我一个口哨,就会有几万支箭纷涌而至,我也会在瞬间躲进暗阁生命无虞。

    还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笑着问我,似乎和我很熟只是我想不起几时见过她。我从未和任何女人来往过,我认为只要能登上我想要的顶峰,其他全部可以忽略与舍弃。

    我认识你吗?你是从哪里来的鬼魅,这是官府重地自有神灵保护,你还是快快退去。我把策放进袖子,用很诚恳的话说。无论如何,毕竟我要感谢她帮我把策送了回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你在桃林和我说的话全忘记了吗?我知道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她妩媚地笑,大有颠倒众生之势。

    我看着这么妩媚动人的女子,心里不由生出一计来。

    我看着她笑颜若花的样子,想,桃林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此幼稚的想法让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知道自己的来处,这个女子一定是认错了人,看她眉眼就知道不是人间女子。老师说,只要你够狠,再狡猾的妖精也斗不过你。

    我微微一笑,顺水推舟地问,我真想不起过去了,不如你说给我听吧。我挪动了下身体,让出了一小块位置来,招了下手示意她过来坐。

    她很大方地坐在我身边,清幽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不免有些动心。

    让人焚上一炉香沏一壶茶后,命他们退了去,香烟缭绕的房间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她看了看我,问,你真想不起来了吗?眼中有柔婉的泪光闪烁。我轻轻拉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从前,我是阳山上的一只蝴蝶,主人是一个风姿秀美的男子,他除了安排太阳起落之外就是颂经,或与我们这些花草虫鱼之类的生灵说话。

    他有一本书,据说上面记载着人间种种,我曾看过他在上面批注,只是批注时的表情飘忽不定,有欢喜、哀愁、怅惘、木然、失望、向往……

    那时候,我读不懂那些表情中的含义,但随着时光的更迭交替,我在经声中,终于能依稀感受到自身世界外的律动。那种感觉很美好,是让心软软的幽幽的激动与渴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跟在主人身后,看他丰神卓绝的样子,心总是跳得很厉害,有时候连他颂经的声音都被心跳淹没了。直到有一天,阳山上来了一个客人,他叫她约儿。约儿着实动人,她一笑一颦都能让人生出卑微的心来,仿佛天地间的芳华她都占尽了。

    有了她,我无法再跟在主人身后,约儿让我自惭形秽,我不过一只小小蝴蝶,怎么能与日月争辉。我难过了很久,最后决定离开阳山,到外面走走。

    我做了很久的准备,成功地躲在主人的衣下,走出了阳山。当我飞出主人的衣袂后,回头已看不见来时的路了。就这样,我在世间游荡着,渴望能遇见主人一样的男子,但一直没有如我所愿。

    后来,我被一只石妖化身的道士追逐着逃进了你的世界,因为我的彩衣是可以拿去炼长生不老药的,你是一个修炼数年的树妖,在你的洞天里我听见了你心跳,平稳柔和,让我觉得温暖心安。

    你帮我逃脱了危险后,我幻化成女子跟在你的身边,我发誓从此与你不离不弃,你被我游说很久后才同意幻化成人形,居然与主人极为相似,其实像不像已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爱是超越喜欢的,你知道吗?

    她仰起头问我,我被这个并不动人的故事搅得有些心烦意乱,敷衍地说,这个我明白。

    我用手捻了下她的衣服,原来这件彩衣竟然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我不由心花怒放。

    所谓好运连连,果然有此一说,正在我为得到此女高兴时,外面有人请见。在这样的深夜,所来之人,一定是与秦王出行有关的。

    因为职务的便利,早此之前我已用钱买了几个宫内的眼线,他们会隔一段时间告诉我一些王的消息,在没有见到王以前,我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只凭几句话,是不可能得到王赏识的。

    来人见有人在欲言又止,我只好走到他近前听他耳语。他悄悄告诉我王明天出行的路线,我知道是我该见王的时候了。

    从衣袋里取一枚大大的金子递过去,然后亲自将来人送到门口。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不早也不晚。

    回到厅堂,但见那女子妩媚一笑,心不禁一荡,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吻而下。

    当我从与她的缠绵中回转过来时,天已经破晓,好在没有耽误了正事,我轻轻吻了吻她说,小蝴蝶,我有事要办,你好好的在这里等我,需要什么就叫外面的人给你拿。

    梳洗整齐后,穿了一身白色长衣轻身出行,来到了预先设定的位置静候佳音。

    王的气势果然不同一般,我远远望见了王走了过来,便躬身立在路旁。王有吕丞相陪着从我身边走过,丞相显然看见了我,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这就引起了王的注意。

    我听见王问相爷这人是谁后,便知道机遇来了。果然在列席而坐时,我得以坐在席尾。

    歌舞酒令下,我看见王向我看来,我迎着王的目光,让眼神流露出景仰渴望的热情。他微微点头,向我招了招手。

    你怎么不看歌舞,王问我。歌舞再好,也没有帮王统一天下来得精彩。他意外地深深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

    我不失时机地把分化六国的策献了上去,我相信没有一个王能抵挡统一天下的诱惑。

    不出所料,王看了几行后,自行退出。歌舞戛然而止,像突然断了弦的琴,留下一个讳莫如深的谜任人猜度。

    我走到丞相面前,小声说,相爷,我们走吧。吕不韦果然非同常人,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和我并肩走了出去。

    在路上,我如此这般和他说了自己的思路与判断,以及给王的策里提到的所有种种,无所保留。

    其实,那个策也只是一个战略方案,具体的细节步骤,还在我的心里,要怎么做,从何开始还要我细细说明。我可不能事未办,先丢了性命。和丞相是不得不说的,把他拉进来,谁还敢得罪我呢?

    两天后,王宣我进宫,我在丞相的授意下,有所保留地说了分化六国的方案。王要我写出具体的战略计划,并且在计划实施阶段,不得离开他给我安置的地方。

    我知道丞相一定会给我来信的,我把一部分计划通过他的人传了出去,就这样,我为将来设计他,提前写下伏笔。

    王果然很会用人,在短短的时间后,就有很多消息从其他六国传了回来,他们相互猜忌,有的甚至动了兵。

    为了掩饰秦国的野心,我建议王让一部分兵力西上,进入草原,去购买马匹与操练士兵,并用一些士兵伪装成外戚的土匪攻打边境,在消息都是封锁的情况下,秦国兵败大将战死的假消息传向了各国。

    为了加把更大的火,我请王把北部边境爆发瘟疫的假消息也传了出去,并让一部分士兵伪装成灾民,统一行进路线,安置在别国边境上,只等王挥兵直取。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请命与王一同出战。

    当秦国的兵力以势若破竹之力横扫三国后,其他分在不同位置上的另外三国才如梦初醒,但已不足为虑了。

    在举国一片喝彩声中,我对王说,攘外后必要安内。我不能让自己努力的果实被人得去。

    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吕不韦对我的敌意,但我还是在面子上谦恭顺从,另外我也没有任何把柄握在他的手中,他一时不好动我的手,只是我哪里能等到他先动手呢?

    当我把他与别国联系的证据向王汇报后,王很快采取了措施,但在设计陷害吕不韦前,我遇见了一个人,他的出现,让我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来了,吕不韦和他比还略逊一筹。

    说真的,我无比讨厌赵高的笑,那笑里藏了太过的内容,像许多往事堆积在一起发酵腐烂的模样。

    我真佩服他那付奴才嘴脸,好象那种本事与生俱来,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他那飘忽的眼神早已告诉我他有着巨大的野心。

    我很想知道他除了要做丞相,是不是还想做王。如果真是这样,我恐怕也未必是他敌手。

    和王一起忙完大一统的事情后,我空前清闲了下来,朝中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我挂心。

    现在最让我挂心的是怎么处理小蝶。先前我曾打算将她献给吕不韦的,后来觉得不妥,并且她身上还有一件长生不老的彩衣,怎么能便宜了他呢?

    王有后宫三千,更加上他现在春风得意,区区一个女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已经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礼物,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再送个女人去。

    我思前想后,还是发现,我是有点舍不得与这个女人分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似乎那么短暂,本来漫长的夜现在好象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天就亮了。

    她每天都会跳舞给我看,而我的眼中总会有春天的痕迹,仿佛花团锦簇一直缀在眼角。

    我也曾疑惑,我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个人,曾与她在另一个地方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只是我又为何会流落到这里呢?

    老师说,一个男人不问出处,你的心中只有天下,把天下治理好了,苍生都会记得你好处。他还说,所谓爱情,不过一句说出口的话,说着时还有温度,散开去什么也没有了。

    其实,我知道人聚散离合的苦楚中最惨的还是亡国的流民,回不去家园死在他乡。换做爱情苦楚,也不过是两个人的分开,而他们则是许许多多的旧国子民。

    老师说,你果敢善断,要谨记忌妇人之仁,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声名。

    最近常常在梦里遇见老师,想起他讳莫如深不说话的样子,心里有些许的不安。凭良心,我对得起天下子民,没有大一统,整个天下也不过一片散沙,最后还是要陷入战乱,继续生灵涂炭。

    我轻轻翻动着简,心神不宁地思索我下一步该如何做。最近我无意发现赵高好象在筹谋一个计划,那会是什么呢?

    灯火如豆,在风中跳跃,小蝶不知何时坐在我的旁边,托着下巴看着我,好象要把我看穿一样。

    如果说她是妖孽,那我又是什么呢?我不仅不怕她,而且还和她在一起。我能清晰地感觉出她给出温暖,可这些真是我的魄力与自信的来源吗?

    这世上,就这样存在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师曾和我说过,他有个知己也非人类,他们关系很好,常常聚在一起共谈天下大事。他说,一个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和物,只要能和睦相处,又有何妨?

    我看着美丽的小蝶想,我是否曲解了老师的意思呢?

    你有心事吧?她依旧托着下巴问我。我看着她笑了起来,男人间的事情不需要女人过问,你给我跳一支舞吧?

    小蝶说,我今天好象特别累,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好不?

    又说故事,你哪有那么多故事啊?我笑着说,然后用手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问,哪里不舒服了?

    也不是不舒服,最近总感觉心惊肉跳的,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来尘世太久了,已经渐渐丧失了洞悉的能力。她用冰凉的手抚着我的脸问,你会抛弃我吗?

    没有想到她会没有来由地问我这一句,心不禁微微颤抖了下。我会吗?在心里轻轻问自己。

    没有来由地想起赵高的笑来,难道他的笑里藏着关于我们的什么秘密吗?

    请你别丢下我,好吗?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这时候,小蝶似乎悲从中来,伏在我肩头,轻轻抽噎起来。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的心在这一刻也被她的泪淋湿了。我把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案前的地上,像水在流动,让我若有所思。这是熟悉的月光,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小蝶靠在我怀里,已经停止了抽噎,仰着脸问我,你还想听故事吗?

    我看着她有些忧戚的脸说,如果你想说,那就说吧。我看着流淌的月光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恍惚起来。

    在我与你相识的第二十个年头,我们决定搬到尘世里去住。我们在南方的一座城市买了一处住所,并且领养了一个孩子,像所有的凡俗子民一样过起了日子。

    你在衙门找了一个文书的闲职,而我除了教孩子读书之外从不外出。就这样一晃十年,孩子渐渐大了,总是要到外面去见见世面的。

    也合该出事,那个晴天白日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躲避不及被淋湿了全身,为了孩子,我一时忘记了身份,心急间动用了法力。

    正巧被经过的一个行脚和尚发现了,一路追逐着我,无奈有孩子拖累,眼见就要被他追上逼回原形,被正好路过的你打了他一掌后才算逃脱。他吃了你一掌伤了筋骨,怕敌不过我们,自行退了回去。

    回去后,我们一合计,这里是不能住了,只好带着孩子连夜搬了家,不远万里去了北方。我们一家三口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半大的孩子也考了个小官可以独立了。

    我想,如果不是我闲了没事做,寻思着回一趟阳山,也许再也不会遇见那个和尚,他早已纠集了几个人在一起,满天下的找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蝶衣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们疯子般找了我们好几年。

    我们从北方的小城刚到中原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围追堵截,我们则慌不择路,一路南下,最后被他们逼进一个峡谷。

    我们躲在一个山洞中,一连过了很多天,一向平静的你渐渐焦躁起来,连我都能感觉到你眼睛中的寒意。我们一直避让不是怕了他们,而是不想伤害了他们,作为修行者来说,对神佛弟子的伤害会留下驱赶不走的心魔,因为我们无比相信因果报应。

    每个修行者在不同的时段都会有与心魔交战的经历,一心澄澈的修行者才能体悟天机得以精进。如果心里有了阴影,就很难用力量照亮那个地方。

    后来,他们在山洞放起了火,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洞穴,火势渐渐把空气烧尽了。你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了你的颤抖与愤怒,其实在那一刻我已经心生绝望。我怕你一旦杀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静好的心性了。

    我喜欢你恬静安然的博大胸怀,好似万物在你眼睛里都是灵动可爱的,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也许到真正的绝境,从你内心也会涌来绝望。

    我后来想,一个人宁静的人,真正的绝望就是放弃自己。后来醒悟,你是为了我才打算放弃生命的。

    你终于冲了出去,以你的修为战胜他们自然不在话下,等火势退去,我走出去后,发现地上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这是血腥的杀戮,你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来的人无一生还,而你也在杀死他们后失踪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知道我爱你就会和在一起,帮助你忘记这些杀戮,即使不能,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和你同生共死的。

    我在尘世流离失所,到处找你,后来实在累了,回了阳山,恰好主人外出,约儿收留了我。

    我们终于成为好朋友,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她。她告诉你在那次杀戮后因为了中了和尚的失心散,放出了本性中的另一个我,而你那个我去了尘世。我问她你的真我在哪里,她说你在失去本我前驱散了自己的我。

    我决定到尘世来找你,她劝我不要来,说我一定会受到伤害,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你不会的,是吗?

    月色如水,我看着月光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吗?他会在哪里呢?真的散去了吗?心禁不住微微疼痛起来。

    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我知道一定是老古有事要说。自从离开吕不韦后,他就一直跟着我,这几年在我的调教下,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莽夫了,只是喝酒的嗜好没有改变过。

    从他的脚步声里听出,他的功夫又有了精进,这样的进步有些超乎我的想象,难道他会有什么奇遇吗?

    小蝶在他没有到门前时,已退回了内室,我喜欢她这样的懂事。男人间的事情,女人还是不问的好。知道的太多,难免担心、或者失望。人生永远不会只是初见的模样,总有他不为人知的破败与不堪。

    进来吧,有事要说吗?我轻轻地问。他果然应声而入,俯在我的耳边说,公子扶苏,想见你。

    我与公子扶苏经常见面,对他略有看法,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君王不可太过理想与直白,不仅要有仁德,更要有智慧,不懂得梳理人际关系,吃苦的是身边的人,或者是天下子民。

    我看了一眼老古,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我建议你还是见一见他,他虽然威仪不足,但有蒙氏几位将军相助,以及他是长子身份,理应顺位坐上帝王之位。

    这些道理我是懂的,不过在心里并未认可这样的想法。当然,见还是要见的。

    与扶苏见面竟然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我们相约在一处郊外的住所,他一身便装,风流洒脱,完全一派书生气质,与我心中的王还有很大的差距。

    我们没有寒暄,他单刀直入地说,不知道丞相是否知道皇上最近迷上了炼丹,想长生不老。

    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他好似早已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点点头,心里揣摩他会往下说什么?

    他说,听说你身边有一女,身上藏有良方,何不献出来,让我带了去,以后我得天下你功劳最大。

    他语气平缓,但我心起波澜,从未想到这个公子还有如此手段,如果这不是蒙恬的计谋,难道他身后还另有高人?这时候,我想起了赵高,这会否是他中书令一石数鸟的离间之计,不禁汗流浃背。

    我思绪千转,实在想不出如何对答,正巧有人来报,好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说,公子示意我先离开。

    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索,究竟谁让我们见面的。我承认也曾想过把她献出去,但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卑劣,她身上仿佛有某种力量牵扯着我,好象真如她所说,我真是那个树妖。

    我的马忽然惊起,勒住缰绳把马停在一边,但见狭窄的小路上,一位老者站在月光下,像从天外来,身上散发着超脱凡尘的气息。

    老师。老古跳下马来。这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快马单骑的出来,原来,他不仅要我见扶苏,所见的还另有其人。

    主人,我们借一步说话,好吗?老古有些心虚地说。我洒然一笑,说,既来之则安之,相信你自有主见的。

    丞相,果然好气度。老者声音如线,却在风中一点也不散乱,直入耳底。

    我们快马在月光下奔驰,转眼到了城外的一个峡谷处,在它深处有一个草庐,里面竟然素雅洁净,仿佛画中。

    燃一盏油灯,我和老人对坐,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及时布上酒菜。

    老者举起杯子说,丞相,你是贵人,还请别见外。说完一饮而尽。我在灯下看他清朗的面容,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举杯也一饮而尽,微笑着说,谢谢美意,果然好酒。老者说,酒是好酒,只是人却对面不再相识了。

    这话里有话。我有些好奇地问,难道我们曾是故人?故人这个词在这时候说来,让我心里生出了暖意。曾和另一个人也说过故人这个词,那时觉得它有无奈的流离感,现在却觉来并非如此,确有几分美好,虽然我还不曾想起他是谁。

    丞相,现在是否认为世间事要适可而止?老者在替我斟上酒前,轻声问。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规劝来,这是诚挚的声音,来自肺腑。

    这些年,我早已练就查阅他人言语真伪的能力。这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关怀与引导,从声音里我仿佛听出自己陷进了某个危险急需急流勇退。

    只是这个善意的话语,反惹起了我争胜的心,更何况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随时都可以从容进退。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在如豆灯火下,开怀畅饮,闲聊中,我得知老古在无意中认识了胡姓老者,并且得到了他的指点,在修为上突飞猛进。

    在回去的路上,老古告诉我,那个老者并非人类,是一个得道的狐仙,曾和我有过一段缘分,这次来本想帮我解化险恶,只是天意难为,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我轻轻一笑,对他说,所谓天意不过是庸人自圆其说的谎言罢了,没有实际的意义。综观朝廷,除了王,谁又能奈我何。

    老师说,那个赵高心机深沉,恐怕会给你带来祸患。请你千万小心,不能落了把柄给他。老古这个貌似粗犷的家伙,细腻起来也非同一般。

    我们在天亮前,抵达府邸,从小门进去后,我就觉察出了异样,凭直觉推断昨天曾有人来过这里。

    我直奔内室,刚推门就听见小蝶说,相爷,你终于回来了。语气中充满了疲倦。我推门而入,扶住了小蝶摇摇欲坠的身形,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蝶调整了下气息说,从你走后,就有人试图进入内室,好在我在你离开后就设了结界,那人无法进入,就在外面下了千机散,我用百花粉刚刚才化解完它。

    难怪我在进入府邸后,闻到了细微的花香,一定是她用法力逼出身上的百花粉破解了千机毒。

    千机毒一直不为民间所有,大多传自宫廷,难道宫廷中有人要对我动手吗?如果除了赵高,还会有谁?真会是扶苏吗?难道他与我见面只为调虎离山?

    一切不容我细想,因为早朝的时间快要到了,我不能让人看出我的疑惑来,让所有的风浪来都来吧,我要做一个一直坐在岸上的观潮人。

    朝事不用细说,都是些琐碎的杂事,来自不同的地方。王最近气色不好,我想是因为吃了太多丹药的原因。

    在朝事即将结束的时候,王忽然宣布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他决定第五次巡行,他说要再看看各地的民生,以及子民。

    没有过多久,我和公子胡亥获准与王同行,巡行的路线由从咸阳出发,途经武关、沿丹水、汉水流域到云梦,以及沿长江东下直至会稽,在会稽祭祀大禹后,从太湖起一路北归。

    天下民情所到处一片升平,其实,我从那些沿途的风景中,看见了王朝的隐患。

    王确实是人间的王,但所得到的天下太匮乏了,即使他用尽心力也是惘然,这样的世间需要另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修复才能国泰民安。我忽然理解他忧郁的眼神下,渴望长生的愿望。

    我看了看长车上的王,他正在剧烈的咳嗽,一路风尘,他终究是老了,也太累了,身体不足以抵挡如山的风寒。

    这时,长天上一字雁阵正在飞过,不知哪只雁丢下了一句嘶哑的长声,让我有些悲从中来。

    想自己随王也是数年,子嗣们也大了,帮王也做了那么多事情,只是至今还没有弄明白内室里的小蝶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是梦幻,还是故事?

    这世上,神鬼出没,我究竟是不是那一株柳呢?

    我在车内正胡思乱想时,有人来说,王要召见我。我连忙整衣下了车去。快步跟进上了王的车。

    王斜靠在车座上,一脸的疲倦,眼神流露出从没有过的空洞。这是陌生的王,他眼睛中永远都是火热的,怎么到了这里忽然有了如此的迷茫?

    我看了看外面,有人来报,河北沙丘县到了,问是否要在此地停留,我看了看王,他示意住下来。

    没有想到,王的一生竟然在这里结束了,这仿佛是告诉我世间城堡也不过浮沙成丘而已。

    那日,王叫我过去,对我说,朕知道你怀有异宝,曾有人对我说过数次,想你帮朕统一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朕不能对不起你,知道你也是个心有天下的人,对得起子民,朕这次恐怕是不行了,为了天下的苍生,我希望你能助我大秦万世不倒,让所有子民安居乐业,等朕死后,你定要阻止天下再次陷入战乱,切记切记。这时从他眼角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来。我一直都知道现在的天下,还是杂乱无序的,百姓苍生受了太多的苦,只可惜朕不能再为他们的王了。

    他在剧烈的咳嗽后,一把握住我的手,随口喷出一道鲜血来,染湿了他半片衣襟。

    这个曾经威仪天下的秦朝始皇帝在短暂交代后,撒手西归。我在一片哭声中为不引起天下大乱而心有忧虑。

    我命令所有人按照出行时一样,每日照常令人送水送饭,不让外人知道王的死讯。我一时也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面对,后来,我一直想,那时我究竟要做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按照惯例,应由王长子扶苏继位,只是扶苏迟迟不来,且他的思想倾向于儒家,何况现在举国百废待兴,儒学思想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不合适宜,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看了看身边一直悲戚的胡亥,他仿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这是王喜欢的儿子,我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能不能让他来做王呢?

    也许真是天意,这时赵高适时的暗自来了。赵高是胡亥的老师,想来他得到消息是胡亥传给他的。赵高说:“皇帝临死前,曾召扶苏参加葬礼的信,没等送出去,皇帝就死了,这封信没有人知道,现在胡亥手里。决定由谁来继位;全由胡亥和我来决定,你认为如何?”他试探着问我,仿佛一切不用我说什么,一切由他们去做。

    我看着赵高,从他高深莫测的眼睛中,我看出了渴望,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拿捏他的好机会呢?我没有来由地想起了小蝶,以及她那天恐惧的眼神,心动了动。我说:“这是亡国的言论,不是人臣应该议论的。”

    赵高说,扶苏与蒙恬关系甚厚,他继位后必将任用蒙恬为丞相,你又会置身何地,以及你的家人呢?我自问与蒙恬比不相上下,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惯了太多的冷遇与不幸,我也不得不思量思量。

    赵高坐在我的对面接着又说,现在天下实际上掌握在胡亥和我们的手里,只等丞相相助了。这时候一直哭哭泣泣的胡亥挑帘进来,着一身白衣向我一揖到地,说,请丞相相助。

    只听外面恰时响起一片“皇上万岁”声,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赶上了架,心里飘起了隐约的不安。想,赵高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会否就是这件事情呢?

    我坐在席上,心神不宁地想,如此篡改国位,会否有违天意。我想起了老古的话,胡先生也曾说过这个词,现在想来,果真让人无奈。自问一直与人谋略,互有胜负,这一次也许败到了家。

    听外面一片喜悦声,我通体冰凉,想,自己在认识赵高时,一直对他有所戒备,到如今还是被他算计了,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连忙起身,一把拉起胡亥,我王请起。我无意碰触到了他的手,那是异常阴冷的手,好象被冷水浸泡了很久,吸满了冷气。

    我心头有一丝不祥一闪而过,被他扶着坐回座位,他轻声招唤,给我们拿些酒来。

    在坐回座位后,我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至于前面会有什么,已经无法预见。

    酒虽然很淡,却让心如坠火海,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穷途末路的样子,悲怆的背影若灯火下的飞蛾,命运已定。

    胡亥如愿地坐上了王的宝座,我依旧是丞相,只是赵高眼神中的火焰让我极为担心。

    朝廷短暂过渡后,胡亥叫我去见见扶苏。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对扶苏动手了,毕竟他的皇位有这个人存在就有无限的祸端。扶苏身边有他忌惮的臣子,若他某天想反了,对他的命运将会有很大的冲击,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我和老古一起去见扶苏,他已经被封地到了长安以外的地方,路途遥远。我们一路奔驰,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抵达了他的住处。

    远远就听见丝竹的轻响,若破节而裂的植物枝干。这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站在他的门外,这里不再如他往日府邸豪华气派,却有难得的祥和与安静。

    扶苏见到我后说,你还是来了。如果今天换了赵高来,秦朝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我在错愕间,扶苏大声笑起来。皇上一直以法治天下,这是乱世后必然的手段,只是皇上得到的天下,民心早已散乱了,一时间哪里能受得了如此束缚呢?

    我轻轻一笑,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始皇也未尝不知道,只是散沙也只有聚在一处才能有所用途。

    扶苏说,那日我见你,只是有人向我传个信来,说你有一女,身有异宝,可助我得天下。只是还未和你细谈,就有人来说,皇上到了我的府邸,要见我。我匆匆回去后,皇上问我去了哪里,我没有说,他很生气,拂袖而去。蒙恬后来分析给我听,说你我都在别人的局中,将来的命运会一样。

    在沙丘时,我已经有所预见了,现在听他这样一说,想,赵高能设这么一个大局,如此滴水不漏,也已足以傲人了。

    和扶苏说了一些闲话后告辞出来。他在满月下对我微笑,这是凄迷的微笑,里面有太多内容。我转过头,不想说什么。他却说,说句心里话,我有些恨你,不是你没有帮我,而是你没有坚持王的安排。彼此保重,丞相。

    这仿佛诅咒,又或者预言,在月色下附在我的身上挥之不去。

    没有过多久,扶苏死了,随他的臣子有的被杀,有的被驱逐,有的亡命天涯。好象一棵大树倒了,树上的鸟雀虫蛾也就有了自己的遭遇。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胡先生来找我。我们在府邸的后花园中落座。石桌上刚布上香茗,就有一片叶子落了进来。

    丞相,你累了吧。他端起茶,眯缝着眼问我。是的,我真感觉累了,儿子们已被安排去了远方,家眷也适度遣散了,朝廷的事情到我这里已经不是问题,但还是要问问,这个问问里有致命的内容,每每在处理完后,我都有些后悔,但这世上容不得后悔,历史就是历史,不会重新来一次。

    我看着亭外的空落处,春天早已过去,很多花已经没有了踪迹,恍然明白,一切不过如此,终会退场,没有哪一朵花能独占所有季节。

    丞相打算怎么办?有什么好的想法吗?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了他似乎对我的将来有所安排。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曾向皇上请求告退,只是没有得到允许,更何况他们不会轻易将身藏秘密的我放入江湖。

    丞相,这一个江湖说得好啊。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只是我们为何不能一走了之呢?他眯着细细的眼睛向往般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更何况,我若一走了之,会有更多的人为我而死。将来,我用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一阵风来,亭外有数枚叶子在飘落,摇荡间,各自散去。

    这让我想起了小蝶,这几年,她一直随在我身边,虽然我知道自己面目可憎,曾想将她献出去,但终是没有舍得。

    亭外阳光明亮,我居然看见一只蝴蝶停在一朵花上。

    丞相是否知道,我曾私下见过了她。我们说到了你的未来,只是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他似乎志在必得,只是眼神泄露了还需努力的秘密。

    小蝶一直没有和我说,难怪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我原以为是自己的情绪感染了她,现在才知道她本身心里也有事情。

    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我脱身,我已经是弦上箭,不得不发。其实,人世间,走哪一条路都是不归路,只是我走的这条路更为险恶难测罢了。

    与胡先生谈话后的数天里,我一直在想自己的最后归处,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得承认自己输了。

    我曾很想问他们究竟预见了什么,却不知如何去问。

    小蝶总会在灯下陪我,虽然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做事,但我能感觉她在沉思。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我实在忍不住去问她。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她不快乐。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开始柔软起来,不再是那个一心权谋的人了。

    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会否也学会或者感染了他的一些东西呢?

    她仰着脸向我嫣然一笑,然后说,时光果然很快,往事好象还在昨天,我总会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又是那些故事吗?我也笑了。她的故事好似没有穷尽,里面的那个男子果真是我吗?承认曾在私下想过这个问题,但觉得太过荒谬,穿过往事本身,人还是过去的那个吗?

    也许你怀疑过我说的故事,可我现在还要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她的眼神在摇曳灯火下无比迷离,让我心里微微一疼。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阳山,本来就是要问约儿关于你的事情,正巧主人也回来了,他告诉我,你的真我并没有散去,只是被一只狐狸封在了你的真身里,因为你有树木的本质,不能有断身的厄运。我问他什么叫断身厄运,他告诉我,你在人世会遭遇腰斩,你会因这个酷刑散去原神,从此死去。你所有的修为与过往都将会成为云烟,不留任何痕迹。

    我会被腰斩吗?知道这个刑罚,并且它跟我有些联系,现在竟然要回到我的身上。我不由笑了,这世上事太过诡异了。

    所谓因果报应,你也别太在意。我回来后,就去见了那个狐狸,他曾受了箭伤,几乎丧命,因为你一念之善,救了他,他对你心存感激,所以一直暗地里追随着你,但因为法术太过卑微,不能在你最困难时现身相救,但却把你散在空中的原神带回了你的真身里。主人说,如果你要回到最初,只能让两个你相见,才能合而为一。小蝶很向往地对我说,好似她看见了那一日一般。

    这一切会是真的吗?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在它最深处难道真藏着一双洞彻所有的眼睛,然后用最无奈的方式还原轮回下去?

    有人说,谎话说了一千次,也许就成了真。我似乎开始有些相信,在某个地方真有另一个我存在。

    一直博览群书,相信人世存在着许多诡异的事情,曾幻想能得到一支阴兵,在需要时,为我攻城掠地,然后将大秦基业永久传下去。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玩笑,闹哄哄间在一切早已有了定局。

    正说话间,我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一定是有人来了。

    小蝶说是那只狐狸来了,不过身后好象还跟着什么人。话音刚落,就听见老古在外面轻声唤我。

    小蝶打开门后,胡先生闪了进来,焦急地说,他们来了。

    谁来了?我把案上的书简一推,微笑着问。老古也应声而入,说,丞相,我们的府邸被士兵包围了。

    这是我可预见的一幕,所以毫无所动,笑着对胡先生说,有些事该来总会来,我们谁也逃不了命运的梳理。

    他也笑了,说,丞相,你虽然在尘世浪迹数年,我原以为你早已丢失了最本真的我,现在看来我追随过来,还是对的,正因为一切自有公断,所以我没有逆天而行。说完,他仰天长笑,声音清越,似曾相识。

    有家人陆续跑来汇报,我请大家稍安勿躁,回去准备随身可带的衣物,听我号令。我让老古把家人们召集起来,愿意与我们一起抵抗的留下来,不愿意的可以从地道走出去,出了城后,各自改名换姓从此不要往来。

    其实,在我安排儿子们前,早已命他们改了名姓,并且各自去向疆土的边陲,老死不要往来,如果天意要灭了他们,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了。他们是多么的不能理解,都认为我能安享平生,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权谋别人的同时,也同样被别人权谋着,人的命数里都有一个还字。我略微收拾了下自己,站起身来,迈步向外走出去,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老胡站在那里,在经过他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难道他在害怕或者期待什么吗?他看着我走近,手突然一扬,一股浅淡的清香渐渐夺去我的神志。在即将陷入昏睡前,我把仅有的神识积聚在听觉中,并让之不再溃散。

    老古说,我带领人去抵御前门的士兵,后门的巫师请老师你去对付。夫人,你要早做决定。两个人转眼走了出去,房间静悄悄的,好像外面的杀声与这里并无干系。

    小蝶走到我的席前,用手摸着我的脸自语,你曾给过我那么多的温暖,但也让我在世上独自彷徨了无数年,如果我们躲过这场劫难,你要答应我永生不要和我分开。她湿润的泪水从我的脸上,一直向地上落去。

    如果那只狐狸所说不虚,果真能把你从另一个世界唤回来,即使牺牲了我又何妨?她声音幽幽地说。一个人太清冷,还是两个人热闹点,就让天意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当我的神志完全恢复后,才发现,我竟然成了隐在暗处的一只蝴蝶,而她成了另一个我,原来她把自己美丽的蝶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隐在阴暗的角落里,无法离开。原来是被她困在结界中,无法离开。

    当府邸被攻破前,胡先生风一般卷进来带着我离开。在匆忙中,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大火如花一样开在夜里,妖艳又诡异。

    时隔三日,由小蝶化身的我被推到了菜市口问斩。所观者众多且众说纷纭,好坏各半。

    我在远处看着小蝶,想,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日光明亮,却不明一个人的心事。

    午时已到,小蝶终于抬起头来,她明亮的眼神越空而至,我读懂了那里面的喜悦与解脱。

    从小到大,我从不为谁流泪。老师说,一个人不可以随意落泪,最好的眼泪可成琥珀,是留给自己的。

    最好的眼泪可成琥珀,是留给自己的。我到现在才理解其中的含义。在她被腰斩的瞬间,我的眼睛不由夺眶而出,终于知道,我与她已不分彼此。

    老胡在我身边用手接过那一滴泪,越空向小蝶的方向飞去。

    忽然,我的耳边听到一句阴森森的话,你原来藏在这里?身后有巨大的碎石之力向我压下。

    你好大胆,只听老古一句狂叫,但我已听见了自己脏腑碎裂的声响。我还是在劫难逃,终究没有躲过命运的安排,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原来一切都是枉然、一切都天意……我可怜的小蝶,你所做的真不值得。我闭上眼向后倒去,看见自己的影子从身体内向虚空飘去,随着风慢慢飘远。

    你不能走,我的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管他是谁呢?我实在太累了,你容我去吧。

    在空中不知飘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来,一直挂在风角的我,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想起小蝶血如泉涌的样子,以及自己脏腑碎裂的声响,心灰意冷。

    一声清越的钟声飘摇而来,立在我的面前,从它侧面闪出一个人来。面相庄严,眼神慈悲。

    我以为是那个野小子回来了,原来是个只有魄没有魂的木头。你能到无相山来,想来与这里有些渊源,那就随我来吧。他一身道袍,身材伟岸,须发皆白。

    师父叫我来带你,看来有话要和你说,赶紧走吧。他手一招,将我从虚空中拉落地面,一落了地,我居然恢复了身形。

    原来是个俊美的小子,比那野小子中看多了。说话间,他拉着我飘出了数百步。

    来到一座殿堂前,他指了指里面,说,你进去吧。师父正在读经,我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了。说完一转眼不见了。

    我跨进殿堂,看见一片香火后面,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眯着眼睛正打量着我。

    坐下吧。他手轻轻一抬,殿堂内似乎瞬间明亮了许多。

    你身上还有暴戾之气,到无相山来,一定是那狐狸的主意,只是我也不能乱改天意,而且你和她还有孽缘,分合也是命运,没有纠葛就不会有血肉相报。他自顾自说话,全然不理我懂或不懂。

    既然来了,那就让我把你所有的记忆封存起来,然后再去与她相见吧。只见他隔空向我遥遥一指,一股热流在我身上巡游一个周天后,忽然一冷,隐入了身体深处。我被这一冷一热一激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后,发现坐在一个凉亭里,亭外春意盎然,赫然是另一个世界。

    少爷,你又睡着了,老爷吩咐的书,你还没有读几个字,等会来问,一定又是一顿训斥。我看了看说话的少年,眉清目秀的,颇讨人喜欢。

    什么老爷?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纳闷地问。

    看吧,看吧,又犯病了。这回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难怪老爷整天唉声叹气的。真不知道你这臆病什么时候能好。老爷那天说,也许给你娶门亲事冲冲,或许会好。我看这事真应该早办。

    书在桌上,是一本《论语》,随手翻了翻,一目十行读下去,虽然里面有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是本好书。

    正看到精彩处,一声咳嗽打断了我。一个威严的老者站在我的旁边,像看怪物样的看着我,满脸的惊奇。

    老爷,少爷看了一下午的书,哪里也没有去。这回是真的,你可不能总骂人。那个小小少年,居然有点侠气,从心里喜欢。

    去,没你的事,给我倒杯茶来。他声音低沉,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哼,不就一个尚书大人吗,就知道整天训人。虽然声音小小的,但还是让我们听见了。

    我从他威严的脸上,居然看出了笑意来。他看了看我,说,爹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也不能一字不识吧,爹已经请人给你订了一门亲事,可也不想委屈你,想叫你过去看看。

    我一声不吭,准确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点点头,装作很感激的样子。潜意识里浮出一个认知来,这个人是我的爹爹。

    不是爹为难你,爹也是为你好。他语重心长的样子,竟然让我有些感动。

    老爷,茶来了。秀美少年端着茶走进亭子,然后放在石桌上。

    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叫她把人领到这里来。尚书大人这回口气随和,带着商量的口气说。

    当一群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看着其中的一个女子,有些失魂落魄地问:爹,她是谁?

    她似乎与我无比熟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她一身五色的彩衣,飘飘若花上的蝶。

    她的眼神越过空间向我望来,有冰冷的水意流过我的身体,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恐惧。这是从我内心发起的,没有来由的不安。其实与她毫不关联,或许她只是一个诱导,诱发了潜伏在我内心的魔症。

    她向我嫣然一笑,即使翩翩若蝶,也让我心里生出千里之远的距离来。

    这是赵家的女儿,她祖上曾是前朝丞相。我们是世交,小时候,你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玩,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爹爹站在我的旁边疑惑地问。

    可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她是谁,心里也就默认了和她的熟悉。

    爹爹,我有点累,我想回房了。从见她后,心里涌起的慌乱,让我头晕目眩。

    小顺子,送公子回房。他关切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是不是受了风寒,怎么这么热?

    我随着小顺子,凭着仅有的意识走回房间,然后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梦一直继续,好象有个人总在向我说着什么,要我怎么做等等,只是我一点没有放到心里去。一切似乎都是停止的,唯一存在的只有梦。

    身边有人来来去去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好象都与我有关。

    少爷,少爷,你要醒醒啊。媳妇都进门了,你怎么还不醒来啊,真是急死我了。是小顺子的声音,他话语中带着哭腔。

    小顺子,你哭什么?快扶我起来。我终于睁开眼睛,好象睡了太久,身体都僵硬了。

    少爷,你终于醒了啊。他一边扶我一边大声叫。老爷,老爷,少爷醒了,真是太好了,这喜冲得好啊。声音里的喜悦任谁都能听出来。

    少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马上就进门了。他扶我下了床,让我走了两步,看我好好的样子,高兴得直拍手,说,真好,真好。

    我的大喜日子,什么大喜,我纳闷地问。

    你不知道,你这一睡就是半个月,老爷请了很多医生来看,都说你没有病,但谁也弄不醒你。后来,赵家的人来看了说,那边的姑娘想来看看,后来看了你一回,回去说嫁过来陪着你。老爷说,这样也好,就把这事订了。小顺子眉开眼笑的说着,好象他得了很大的好处。

    正说话间,老爷带着一群人进来,见我好好的站在那里,更是高兴。连命人张罗给我梳洗。

    一趟婚礼走下来,我如履薄冰,连碰到她手,都有触摸到蛇的感觉,从心里泛出的阴冷像身在冬天。

    有她站在身边,我总觉得自己无比恍惚,耳朵里好象有个声响在叫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日子水般流过,只是我和她不曾有过交集。她像我不愿意触摸的疼痛,被我远远的放置了别处。

    她好象并没有任何的不快乐,依旧穿行在府上各处,讨了他们欢喜。

    在和她婚后,我的神智似乎真的恢复了,读书过目不忘,并且能够举一反三融汇贯通。

    随爹爹出去几次,每次清谈都博了满堂彩。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渐渐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说话,也常常邀一些朋友来聚会,一起谈论经典、方略、数术。

    有一天,我们的圈子里来了一个人。他谈吐优雅意境高远,我很快和他成了好朋友。

    但就是这个好朋友某天竟然对说我身边伴着一个妖孽,让我赶快驱逐了她,或者在她眉心点一笔朱砂,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辅佐天宝的人物。

    其实,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虽然我不待见她,但从心里却认为她是个好女人,她对我迁就,没有怨恨,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如果我们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个游戏,她能陪我一直玩下去,说明她对我是真心的。

    那个苏姓朋友在我们的圈子里名气越来越大,不仅是他学识渊博,还因为他会变戏法。有一日,他给我们变了一个戏法,被称为天人。

    那日,我们几个在野外游玩,走了很远的路后,在一个破旧的亭子里歇脚。有个姓甘的小生说,苏老师,能不能给我们变点酒菜来,在这里把酒观景,看风流天下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没有想到他一口应承了下来,和我们迅速把亭子清扫了一下后,大家围在一处坐下来,只见他从袖子里一样样掏出酒菜,只要能想到的食物,他都能拿出来。

    大家自然一片喝彩,举杯子畅饮。酒到浓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条锦鲤若是洞庭的锦鲤合着长白山的泉水做出来,该是什么滋味呢?话没有落地,只听苏先生一声爽朗大笑,那请小等我片刻,我去取尾洞庭的鱼,然后再去取点长白山的水来。声音还在,人已不见,只余下我们一片惊叹。

    此去数千里,常人没个几年恐怕很难回来,他此举虽有豪侠之风,却难免让人不信。

    其中一人说,姑且相信一下,不若喝酒相等。对空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好,我欠你一杯酒,请先把这鱼伺候好。我稍等就来。只见从空中飘飘落下一尾大鱼来,居然在尾巴处有一条金线直贯全身,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巨大金线活鲤。据说这样的鱼,已小有道行,不为人能得到,况且此鱼产于彩云之南,比洞庭湖更为遥远。

    我们看着这尾大鱼,不知如何是好,它却若了解我们的心情般,滚动着眼睛看着我们,我的心不由生出一丝怜悯来。

    诸位久等了,这是西山之上的天池之水,煮这条鱼也不枉它死这一回了。苏先生飘然落下,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只像在外面打了一个转。

    我在一片哗然中站起身来,举起杯子对着苏先生说,苏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请放了这尾鱼,不知兄台能否成全小弟?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公子虽是人中之龙,但太妇人之仁了,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能否答应我的要求呢?他似乎知道我要说的什么,既然他有意交换,我又怎能拒绝。

    但说无妨。我笑着说,然后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进口里。

    我答应你放了这尾鱼,那你得在你身上落下一个记号,好让它将来能找到你。他眼睛里有抹诡异的神采一闪而过。

    这个简单,尽管施为,只要不落在脸上即可。我看着那尾鱼,它眼睛里竟然有感激的神色。我向它笑了笑,转头看向苏先生。

    好吧,那我成全你。只见他抓起那尾鱼一闪而没,凭空不见。我看着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有些怅然若失。

    我在一片抱怨声中落座,也就是刚刚坐下,只见苏先生似没有离开般坐在我的对面一脸微笑,手里又有一尾锦鲤正在挣扎。

    他没有理会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些东西来,以最快的速度弄好了鱼后,支起一口锅,点起了柴火。

    我看着火焰摇动,觉得它像旷野里飞舞在花上的蝴蝶,只是被无形的力牵着怎么也飞不出去。

    公子,你答应的我,可还记得?苏先生隔着火焰问我。

    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怎可食言?我笑着说。

    这里没有九鼎,只有一只铁锅,不过也可。他哈哈一笑,那就请接着记号吧。他隔着火焰向我遥遥一指。

    只觉得一团火焰落在了我的心上,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身体各处奔袭而去,最后有一簇小小的火热停在了我的手腕内侧,我看了下那里,一块火红的印记如花般生在那里,鲜艳若滴。

    我抚摸了下铜钱大小的状若花朵的红印,心里竟然涌起无边的温柔来。那种感觉像股热流充满了心房。

    对这印记还算满意吗?苏先生微笑着问我,他的眼睛幽深,似乎里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很好。我摸着它微笑着说,但心里隐约觉得它一定是被赋予了什么使命,只是不知会否因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暮色渐渐进了小亭,酒令下的我们大多都醉意朦胧了。我一向酒力过人,但这一次却深深沉醉。

    我们一行人摇晃着往回走,有人一路唱歌,有人一路吟诗,我被苏先生搀扶着有些神智恍惚。

    进了城门后,我们各自散去。我独自往回走。有灯火在身边一盏盏亮过去,我凭着仅有的知觉坚持往家走。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啊,呦,还喝酒了。小顺子的声音在我即将倒下前响起。

    我被他扶着走进房间,被放在躺在床上,朦胧中,我听见小顺子说,少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少爷喝醉了。

    吐了吗?给他喝了醒酒汤没,说话间她冰凉的手落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清凉从脑际向身体深处流去,在腹底打了转后,被一股突然升起的火吞没。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任身体里的火向她蔓延,她似乎吃惊不小,大声说,松开我,快松开我。语气焦急。小顺子,快把少爷的手拿开,他中邪了,快。

    被她声音一激,我似乎清醒了许多,但抓着她的手却不肯放开,只感觉把她溶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小顺子焦急地问。

    滚远点,我与夫人有话说,滚。我喘着粗气大声呵斥他。不顾他在与不在,我一把把夫人搂进怀抱,强行吻下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温柔,我无比深情地吻着她,如果时间不曾停止过,那它一定曾在某刻放慢了脚步。

    她被我褪去了衣衫,只留下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带裹在腰间。她从最初的抵抗,到最后终于撤去了全部的防线。我们陷落在温柔的城池,不问天上明月星辰。

    我肆意在她的身体上获取快乐,她在我身下如花般娇艳,微红的脸旁和迷醉的眼神,让我更为动心。

    我低头看着那条红色的腰带,随手拉扯开她。不可,夫君,她软弱无力地呼救。可已经晚了,我看见一条细长的红色印痕裹着她的腰。我呆呆地望着她,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可就是听不清。

    我看着身下的她,从腹底再次涌起火焰,并且与手腕的印记燃起来的火遥遥呼应,我又一次沉入她的身体。

    不论身外有否风雨,我们的风雨却来临了,我身体里的火焰终于汇集到了一处,然后向她蜂拥而去。

    她一声惊叫,我看见有血从她的眼角流下,只是我身体里的火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她涌去,已不受我控制,我的神志也随着它慢慢委顿趋向枯萎。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呵斥惊醒,睁开眼睛后,看见血流满了床榻。

    我的夫人,她腰似乎断裂了一般,血从那里已放慢了流淌的速度。我无力呼喊,眼泪顺着脸庞一路而下,耳边响起暗处的对话。

    公子,你这是何苦。你的命运本是天定,你也寻到了高人指点,何必再结怨恨?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想我扶苏应该得到天下,但却因为他这种人从中做了手脚,改变了天下苍生的命运,这笔帐我怎么能不找他算呢?是苏先生的声音。他说他是扶苏,难道我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吗?

    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你也太在意个人得失,有失公子风仪。这样的心态怎么能威仪天下,造福苍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苍生也然。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那就让上天来惩罚我吧。我虽然借助他的手让那只蝴蝶从此灰飞烟灭,也就是让他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痛苦。他的声音里复仇的快意。

    她的魂灵本来就是我用红帛裹着来的,这一次被他一扯,更加上她失去了蝶衣,又怎么能不湮灭呢?想我从中做了那么多努力,可每次都晚上一步,看来真是造化弄人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充满疲倦与懊恼。

    他已经醒了,就让我帮他找回往事的记忆吧。苏先生的话语若冰冷的风吹过春天的花朵,令人委顿。

    不可,你也太过分了。所谓适可而止,因果循环的道理你应该懂的,没有想到,你的心如此狭隘。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你已受制于我,就不用再操心了。他哈哈一笑,从暗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苏先生,只见他换了一身前朝服饰,华美里透着高贵。他慢慢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摸了下我的脸,说,你也别怪我,只因我也曾死得好冤枉,本来想让天下安平,只因你,或者还有他人一起打乱了原有属于我的天下,你不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难受,我在自杀时发誓一定要报这个仇。

    他的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处,有热流慢慢流进我的心里,在那里生火成堆。

    如果说冰川也可以融化,那么所有的禁锢也必将会被解封。

    我终于想起往事的记忆。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她被腰斩的瞬间。

    鲜血喷涌,不仅仅在记忆里,而且此时更从我的口中涌出去。

    原来是我害了她,原来她曾为牺牲了自己,原来过去的感情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以死相抵的支持与爱。我的眼泪无限流下,无法控制。

    我无比后悔中掌的瞬间放弃了自己,怎么可以置她于不顾独自飘零,如果没信念,她又怎么能找到我?

    爱究竟是信念,还是信仰,或者是与他不计后果与回报的相随?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前尘往事,如果真能一切都随风,我现在只愿一切都没有来过,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相遇,不要她为我如此付出如此痛苦如此湮灭。

    如果爱到最后是一个人从此消失,我愿将爱凝成琥珀,让懂的人看看就好。

    公子,是老夫来晚了。我看见胡先生从暗处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赫然是老古。

    原来是他帮你解了封印,看来一切真是天意,那就让我们的怨恨从此一笔消解,各自为安吧。扶苏公子傲然转身,然后凭空消失。

    老古刚想追出去,只听胡先生说,随他去吧,只有这样他才能转世为人,或许还能成为帝王。

    我的眼泪无法抑制,像永远不能枯竭般的流淌着。

    只听胡先生说,这么多眼泪流在这里真是浪费,我正有用,一起到我这里来吧。他从我怀里掏出那枚内有七彩蝴蝶的琥珀,放在手上,只见我那些流下的泪水若被吸附般全数涌了过去。

    一枚更大的珠子在清冷的光下发着幽冷的光芒。胡先生说,你看看这珠子里有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原神在渐渐散失,但还是努力想看清珠子里的物件。

    那只美丽的七彩蝴蝶,静静地停在其中,小蝶的面孔若隐若现。我轻轻地叫起来,小蝶,小碟,小蝶我欠你太多了。我一边叫着一边闭上眼睛。实在太累了,身体的力量终于散尽,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究竟是不是梦?我看见自己躺在血泊的床上,面如死灰。难道我死了?

    他怎么又死了?我们总是晚来一步,老师。老古站在床前看着我的身体说。

    没有早晚,来的正好。胡先生拿着那枚珠子看了看,说,也许这才是天的妙意所在。

    又是天意,真他妈听够了。我们就不能阻止一下,助他早日回到本我去吗?老古不耐烦地说。

    就让他去吧,我们随着去看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似乎看见了飘在空中的我,长袖一挥,幻境随之消失。

    还不醒来吗?只听有人在我的对面大声笑着说。

    我似乎从混沌中醒来,看清了眼前虬髯蓬飞的老古,不禁微微笑起来。所有的故事我都想起来了,老古。

    想起来就好,那你有何打算?老古眼睛亮亮的问我

    不知道胡先生现在身在何处,既然他能把一株树的眼泪收成珠子,那里面一定住着小蝶的魂灵。想来他会有办法让她魂魄合在一处。我胸有成竹地问。

    老师去找那只蝴蝶了,他说你们的情债太重,还要在尘世住上一段时间,还说最好的修炼就是在人世做心灵通透的自我,让万物生长在心里。老古一边喝酒一边说。

    我们坐在桌前对饮,没有多久就把一小坛的佳酿喝个干净。他似乎意犹未尽,很放肆地打了个酒嗝问,还有酒吗?

    方圆数十里,如果我家没有酒,那真就没有了。我叫人迅速上酒布菜,并叫来如烟。

    你是那尾鱼吧?来报恩的吗?老古看着如烟问。他口无遮拦的样子把如烟吓了一跳,赶紧躲在我的身后。

    有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何必都要说出来。我搂过如烟,从心里知道,她是爱我的。

    是啊,有些事有些人总在纠缠着,可又有些人有些事却永生不再往来出现。这并不是一个规则的世界,一切似乎有迹可寻,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老古居然说出如此戏剧的话来,让我有些吃惊。

    我问他,你刚进来的时候,何出小蝶醒了不会和我善了的句子来?

    哈哈,我和老师打赌说,你把她原神弄散了,我想她一定会记恨你。老师说,这样更会让你们在尘世纠缠更深。现在看来,他说对了。

    原来如此。我想起小蝶楚楚动人的样子,心微微疼痛起来。如烟似乎感受到了我暗处的情感流动,握着我的手轻轻收了收紧。

    我看了一眼如烟,这个美丽的女子原来是一尾鱼幻化的,难怪有一手无人能敌的绣功。

    人一生还是多结善果好,在这因果相报的尘世,说不定某天落难了,还有一个人等着你去喝酒言欢。人人都说这是炎凉的尘世,其实,想想,当你孤独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愿意陪你说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与温暖。

    如烟把承载着小蝶的琥珀递给我,我看着琥珀中的小蝶,想她用了多大勇气把自己七彩的蝶衣脱给了我,好在胡先生及时把它收进了我的泪珠,不然我还有什么面目去想起她、对得起她的爱与期望?

    木言,无论你到哪里都带着我好吗?如烟幽幽地说,

    哈哈,你这家伙究竟好在哪里?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了?一个优柔寡断心灰了就放弃的男人怎么就会让女人喜欢呢?真搞不懂。他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站起身来。我去找老师,他让我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后,去把你的原神带来,我可不能耽误了行程。

    我看着他凭空消失,从心底感激有这样两个人一直追随着我奔波来去,穿行在人间,这一路风尘也真累了他们。

    如烟叹了一口气,靠着我说,其实一直都希望你不要想起过去,就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害怕来的一天终于来了。请原谅我一直隐瞒着你,我来不仅仅只为了报恩,更因为看了你第一眼后,我就爱上了你,我一直感谢扶苏公子,是他让我在莽莽世界中与你相遇。她说着说着泪就流了出来。

    我握着她的手说,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关心与体贴,你让我活得无比自如与自信,没有你,也许我一直会沉浸在混沌中,渐渐消失了灵性。我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仿佛感受到了她惊若寒蝉的日子在其间流淌。

    如烟依偎着我,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否在惧怕失去。我搂过她说,如烟,这么多年有你在身边,也真辛苦了你。

    或许是因为如烟在私下的保护,才能让我如此安然地活到现在。难怪她从不陪我去寺院,原来她是不能自如进入其间的精灵。

    木言,我好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是我答应了观音菩萨,等到你恢复了记忆,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她泪眼婆娑。可是,我好舍不得离开你。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好象明白什么在向自己靠近。

    你究竟答应了观音菩萨什么?我握着她的手问。他们之间好象有着什么协议,不为人知。

    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说,那一年,我在彩云之南的湖水中和一群小鱼嬉戏,清澈的湖水像面镜子,倒影着山川与白云。有尾鱼说,你跳出去看看,山的那一面还有什么,听说是一个叫做尘世的地方,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得意忘形,一跃而起。可就在那时,我遇见了扶苏公子,他把我带到了你的面前。那时在场的人大多想吃了我,只有你眼睛中流淌着怜惜,那是从一个人内心散发出来的良善,让我一下子爱上了你。

    故事仿若昨天发生一般,只是其中慢慢渗透进了太多的东西。

    她靠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后来,你让扶苏放我回去,他把我带回了原处。可是心里有了你的影子,让我无法再安静修炼。有一天,观音菩萨来到湖边,让我去完成一个使命,我说可以,但要帮我去到你的身边。她说那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平安地活着,当某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使命与缘分也就结束了,我必须回到湖里。

    这许多年,她清楚地活着,而我只是混沌的存在。这种滋味谁能了解其中有多少的凄楚与不安?我搬过她的脸,梨花早已带雨,仿若春色将晚。

    菩萨曾从我身上取了一片鳞去,如果我执意留在人间,将会从那个地方溃烂,直到死去。她让我再看她的后背的红印。

    我曾问她后背上的红印为什么那么红,她说是天生的。果真是天生的吗?天生究竟为谁生,又为谁生?

    我掀起她的衣服,看见那红印早已褪去了颜色,正在溃烂。这是可怕的宿命,让人无法拒绝与抵抗。

    我看着溃烂的伤口,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我们无力改变与挽救。即使是精灵,也不过是让他人随意就可留下的伤口罢了。

    我的心一点点收紧,好似有疼痛从那里染遍全身后向很远的地方飞去,带着我的迷茫与无助飘于远方。

    木言,我并不害怕死去,但不能因为我让你失去自己。来之前,观音菩萨曾对我说,如果因为我的执意,将会祸及于你。如烟一脸的痛苦,仿佛她已预见了因为她的过错成就了我另外一种归宿。

    我看着她溃烂的伤口,眼泪不由落了下来。如果这世上没有我,小蝶、如烟、胡老师,老古等等人会有另外的活法,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与奔波。都是我的错,请你们原谅我。我轻轻闭上眼睛。

    木言,木言,快醒醒,我要走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如烟轻轻地哭泣。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就是不能,身体像生了锈一样,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也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请原谅我的离去,请你相信,即使死我也不想离开,但如果因为我而伤害了你,那绝不是我之所愿。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如果有缘,请去看看我。她把一枚东西放在我的手里,我的眼泪再次涌下。

    她的手划过我的脸颊,我能感受到她手上冰样的温度,只是我无力去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

    就这样离别了吗?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看她背影的机会?我忽然痛恨天意的弄人。

    身边的人总是为我所累,来来去去,在滚滚尘世中身上落满了尘埃。想他们一张张生动亲切的脸,心如荒原上的草,任风牵扯。

    阳光落在脸上,有温暖的感觉,我终于睁开眼睛。恰好有仆人进来问候,我应声了下,努力起身。

    看着手上白玉样的鳞片,想,这又是一个因,可果会在哪里呢?抚摩着它光滑的表面,犹如触摸如烟的脸,清凉的背后,会否只是苍黄的昨天?

    没有了如烟的房间似乎空旷了许多,放在四下的物件上也在沉默,像懂我一般在静静收去她的气息。

    有只蝴蝶从外面飞进来,停在我的肩上,细细私语。外面是晴朗的世界,风带着阳光的温度落进来。

    我终于听清它的话语,它告诉我有很多蝴蝶正向这里涌来,我将会见到一个故人。

    果真有蝴蝶陆续飞进房间。如烟曾用心善待过它们,它们会为她而来吗?

    有人来通报说外面有人求见。想不出这时候会有谁来,很久不在外面走动,许多朋友都少了联系。

    郁郁地站起身向外面走,心还沉浸在如烟离去的苦楚中。原来,人世的悲欢背后竟然有这么许多的牵扯与因果。

    公子,你看我带谁来了?站在门外的赫然是胡先生,他依旧是我在石桥上见到的模样,清瘦干净精神矍铄,大有不落尘烟的样子。

    看见他,我不由悲从中来,如见亲人般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的委屈与无奈早已化成了水,绕在血脉上。

    你还是过去的样子,心柔软得让人怜惜。真想不出,你会是木的化身。一个清幽的女声从胡先生后面转过来。

    小蝶的微笑如春风,并没吹暖我此刻的心。看见她我越发伤心。这个女子曾随我受了那么的苦痛,可我却无力保护,更无以回报。

    胡先生向我微笑,我忍住了眼泪,还以微笑。这时,有蝴蝶越聚越多,像在开一场盛会。

    有人好奇地围拢过来,大约从没有见过小蝶的如花面容,大都惊叹。

    如烟和小蝶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女子,如烟沉静大方,有仿佛可以看穿人间悲苦的从容,而小蝶似乎就是一只飞舞在尘世之上的蝴蝶,灵动妖娆,风姿卓然。

    小蝶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不请我们进去吗?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尘世之中的我。

    我错身将他们领进门。这几日,家里一再出现奇事,侍从们也许早已听见过我的宿命传言,也都见怪不怪。

    我让他们上了些酒菜来,然后三个人坐在一处,听胡先生说去遗世之源的经历,自然惹得我一片唏嘘。

    那日,他到达遗世之源,经过劝说,终于征得了婆婆同意,见到了无形的小蝶,虽然经过了很久的时间,好在小蝶在婆婆的帮助下修炼成形,没有散去原神依附的魄。他便把困在琥珀中她的原神解放出来,两者合在一处,更在婆婆的帮助下,经过七日的自我修复,终于魂魄归一,并且在修为上更上了一层楼。

    我仿若看见了她们重合时的光华与美丽,看着小蝶清澈的眼睛,真心为她高兴,她能有今天也是从苦难中获得了佛的旨意,最终抵达了超越自我的境地。

    胡先生说,婆婆也算出你们还有未了的尘缘,所以才同意我带着她来见你,其实,你们也只有了了尘缘,才可以成为上仙。

    其实成不成什么上仙,已不重要。也许那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向往,但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觉得能够安稳的在尘世活着,然后死去才是最好的归宿。时间虽然久长,但从不为谁所有。即使成了仙家,也不过是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的木头。

    实在不喜欢近似麻木的修行。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小蝶的眼睛竟然有些心灰意冷。

    如果只是为了和她一起登上仙界,我愿此刻就了断尘缘,独自死去。一个无人相知相伴的世界,不要也罢。

    欢乐对我来说,是让心有所依,然后携手飞翔的自由与坦荡。如果彼此的心不再相连相通,只会成为路人,不为我之所愿。

    正说话间,只见老古虬髯蓬发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一脸倦容,好似走了许久的路。

    我站起身来迎他,他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然后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小蝶笑着说,是不是那个木头不愿意出来?他就是那个样子,你别生气。

    老古转过脸来看着我,正色地说,在你的内心里,从没有真正懂得坚持是什么?所以你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中,过着心灵流离颠沛的日子。一旦遇到了困顿,就自我退却,自我毁灭,可你是否知道,你的存在未必只是你一个人的存在,还有人会为你和你一起存在着。

    他说的对,这是我心上的病痛,可我无力走出,虽然在内心中有所坚持,但到了抉择的关口却想着放弃。今天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悲从中来,内心里的伤痛像潮水一样涌出。

    小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那是温暖的手,也是理解的手。我明白她是了解我的,可我一直在辜负着她,从没有为她改变过什么,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不能勇敢面对的人。

    婆婆曾告诉我,在所有的修行中,心的修行不仅仅是开始,而是无限伸展的,具有生命,如果心中没有阳光,一切都会委顿。小蝶说。这时,从她手上传来一股力量,像春风,所到之处泥暖草生。

    在漫长的时光旅途中,我从一株树成长起来,越成长越觉得自己单薄,越觉得这个世界那么的大,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也就越想进步,可修行不仅仅是在时间中的坚持,更是心的宁静,可我一直无法找到宁静的方法,于是渴求得到指引,后来终于知道真的指引是心与万物的呼应,只是我无法找到进入万物的门。

    其实,没有什么门,一切的认知是被超越的,只有凌驾在心之上,才可以看见心的本身。胡先生似乎洞悉了我的所想,出言点化。

    只有凌驾在心之上,才可以看见心的本身。我从没有想过要从心中脱离出来,去看清心的所在。这是另一种境界,我未曾抵达。

    一个人只有认清了自己,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我随胡老师一路走来,在尘世中追着你的足迹行走,经历了世间悠长的苍凉时光,越走越觉得温暖。因为我觉得心越走远,越可以得到更多的阳光,也就会越清澈。

    这样的话不该是从一个虬髯蓬勃的男子的口中说出来,可见这世上什么事只能看它的外在。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未入门的武夫,好在有你点拨,种下了慧根,不然他也不会有这样的今天,能得长生还因他有仙缘。胡先生微笑着说,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因为彼此有缘。

    小蝶一直没有放弃向我传输力量,那股力量在我身体内旋转,试图要打开什么,但却有另一股从我身体内衍生出来的阴寒力量与之对抗。

    冰火在我身体内纠缠,若解不开的绳索将我紧紧束缚,脱离不去。我渐渐有被淹没的幻觉,神智趋于混沌。

    你不要妄动,他这时候正有心魔,不可操之过急,他还需要时间。胡先生说。

    可话音刚落,我的心中幻象重生,有股火从心内燃烧开去,然后在身体内形成火海,将我吞没。我大叫一声,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转神来,身体若被冰雪包裹,冰冷异常,有如身在黑暗之中,看不见阳光。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身边的景物。多少年了,这里还是一派祥和的气象。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真是原来的样子吗?我还是原来的那株树吗?

    有水声弥漫,还是那条隐藏在尘世之外的河流声响,依旧动听迷人。

    在河岸之上,又一株遮天蔽日的垂柳,数万柳条在风中摇摆,若君子衫下的垂摆,翩翩若飞。

    我终于回家了,我终于回到这里了,我终于可以回来了,经历了那么多,我还能够回来,早已对这里不再有幻想了。有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只是这一趟红尘走过来,心越发空了。

    我看着茂密的大树,叶子们在风中欢呼,似乎在迎接我的回来,可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心情和它们一起高兴了。

    我终是被他们带回到了这里,回首往事,在那些惨烈的故事背后,许多无辜的生命因我飘零。

    我想起了扶苏公子,还有大秦那些因祸乱而死的子民,更想起了如烟,以及一些身边的人,他们的命运因我改变,可我辜负了他们。总想有益于他人,但世事无常,有些事并不为我掌控。

    阳光清亮,照在这一片空间上,这里曾是我的天下,现在我只想睡一会,哪怕不再醒来也好。

    我轻轻闭上眼睛,感觉身形向空无慢慢而去。

    不可。那一句惊诧之声并没有阻止我的消散。

    就让我在这里散去吧,这世间所有的过往都已看透,到最后能走出来的,也只能是自己。不愿再活在别人眼睛和谈论里了,太累,也伤人。一个人伪装多了,到最后恐怕连自己都认不清了。

    我只想做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容我在此死去,让那些留在身上的时光若星辰散在天宇吧。

    一阵风过,把我的神知全部吹散,只是空气飘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小蝶身上的味道。

    有五彩的光华冲天而起,更有一个青色的影子从光华中跃出,追着我星星般散在空中的神知,把它们一一收拢。

    我渐渐恢复了知觉,我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那里仿若有清澈的水在流动,更有微笑在其间荡漾。

    他究竟是我的倒影,还是我是他的倒影?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脸,心生疑惑。

    我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内流淌的声音,而我身体内更有另一个声音与之呼应。

    他眼睛中有晶莹的水珠在滚动,一如大梦初醒般,生机盎然。

    我知道你累了,我只容许你睡在我的心里,你怎么可以放弃我呢?这是熟悉的声音,曾从我的胸腔里传出来的,但此时我什么也不想说。该说的话,不用说也能明白,不懂的话,说了只能让彼此更远。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以后说,过了时辰,你们都将在这个世界上散去。胡先生微笑的话语如春风,吹过我的心野。这是温暖的感觉,有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来。

    只见小蝶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然后从里面掏出许多彩色的花瓣,抛在空中。

    在漫天花雨中,只见胡先生双手合什,从掌间有光华慢慢伸出来,渐渐笼罩住我们。

    在光华的圈子里,我回顾往事,那些无可奈何的往事像花朵,在我眉目中渐渐盛开然后凋落。

    我们彼此走进,越走近越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不再为我熟悉。那是一种安静的力量,似乎与天地相呼应。这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不知他是否另有奇遇。

    我慢慢走进他的世界,原本以为那是熟悉的家园,直到走进后,才知道,这里早已别有洞天。

    那是辽远的世界,顺应自然的走向,能感受到万物的生机。

    这是我一直不能触摸到的世界,几何时生命不再单一,万物如生在心中般律动着,潮汐汹涌,却漫不过岸去。

    我微笑着散开,星星般的光亮四下而去,我终于和他合而为一。

    我们终于重逢,不再分散。好多年了,他独自流浪在外,凭着一腔热血闯天下,可天下怎会因一个人的力量而改变呢?

    苍生自有苍生的命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期与春天,想要留住时光的,只有觅得神迹。

    那天,我伤心欲绝,面对杀戮,从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生命因我而死去。一直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来之不易,应当珍惜。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些人想从别人身上获取果实,而且还打着理所当然的幌子。

    我承认自己是只妖,但并没有为祸人间,可为什么总被苦苦相逼?我爱小蝶,他们想要她的蝶衣,可蝶衣是她的生命,而她等同于我的生命。

    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走出那一天,我藏在树身内心念灰暗。直到有一天,胡先生请来了无相大师,在他一番教诲下,我才重新燃起生念。

    无相大师说,万世之物与一日之生相同,没有所谓的长短,都是命运,走不进无就不会知道有,有是相,如浮萍,在时光中寻觅生机,才能捻着水的美好。

    当他说到,相由心置,相破物生,生之回回,机之荡荡。我仿佛看见一树树的桃花在次第开放,布满了山川。

    我看着无相大师的背影,在空明中隐去,我隐约感觉他把什么留在了那里。

    究竟有什么留在了那里?我在后来的日子慢慢领悟,我们能留下的不仅仅是往事,还有无限的生机,以及禅意。

    我往空落处微笑,竟然能感受在那一面空无处,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对我点头称许。

    我渐渐打开心中沉淀的往事,让光阴之水逐一清洗,然后浮在明亮的时光上,让之结成一株光彩夺目的树。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决定去一趟阳山,看看小蝶曾经的主人,我想请他帮我把小蝶散去的魂魄找回来。

    我见到了那个风姿卓绝的男人,他眉眼生春,满目生机,那是一双让人永远陶醉的眼睛,他看懂了我的来意,随手撒在空中一面景。我看见小蝶在一块剔透的琥珀中沉睡,在她不远的地方围绕着无数星星般的光亮,我知道那是她所有的岁月。

    我满心生疼地看着她沉睡,她曾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连给她一个安身的所在都不曾有过,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甜蜜与忧伤,泪水不由滑落下去。

    如果给我们能够重逢,一定好好待她,让她安稳存在,不离不弃地陪着她直至永生。

    我在心里轻轻呼唤着她,小蝶,小蝶,快点醒来吧。我用力把心底的爱缀在呼唤上,相信她一定能听见。我沉浸在一次次没有回声的呼唤中,终于感觉到了她的回应,那是来自心的柔软,仿佛携带着来自天宇的美丽。

    是她在回应我吗?我问阳山主人。他满目春风地看着我,微笑点头。

    那个温暖的男人告诉我,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唤醒自己,所有的往事都是有颜色的,不是用来记恨与哀怨的,是用来包裹生命本体的,做不到透明,至少要看见自己。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琥珀是让你看见生命一直是活着的,哪怕已经不在,还能让你感受到生机勃勃的过往,因为属于他的时光从未散去。

    他把小蝶起死回生的景象布给我看,在一片花丛中,胡先生把由我眼泪凝结而成的琥珀化去,让安睡其中的小蝶魂魄相见,然后用法力让之重逢相合。

    在小蝶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不禁微微一痛,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更有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流遍全身,它似在身体内吹起的春风,所到处,花开满树。

    我明白胡先生为什么要用我的眼泪来安放小蝶,是他已在无相大师那里得知,我们需要彼此点化彼此激励彼此温暖。

    原来,这世上所谓的尘缘,不过是心心相印安生守望彼此鼓励的温暖。

    所以,我才会在另一个我散去的瞬间飞出来与他重合,现在我们终于合而为一,我微笑着看着身边的朋友,他们一起向我走来,面生微笑。

    小蝶说,一切像梦,但不是梦。还要请你随我去世间走一回,可否。

    能走出来,还怕再回去一次吗?我心底一片光亮地向小蝶笑着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妩媚如花,仿佛春天生在脸上一般。其实,我很想去看看那条鱼,不知如何?

    大家一起笑起来,我微笑着说,你真想见吗?

    见就见呗,但不能和她说太久的话。她故意装做不高兴的样子,却分外动人。

    在大家一片笑声中,老古说,你们去就去吧,不过得先陪我们喝顿酒,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我们一起大声说,震响了整座山林。在一片回响中,我想,这世上所有同在的生命,不仅仅是缘分,更是彼此的温暖,但愿不要再相互倾轧,当好好珍惜与留念在一起的时光与记忆。

    阳光在山外火红如盘,整个世界仿佛如谁也不可或缺的所在,紧紧生在一处,仿若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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