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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东宫福妾(清穿) > 东宫福妾(清穿)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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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婉蕴挣扎了一下,就听太子爷哑着嗓子说:“祖宗,求你别闹了。”

    听那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程婉蕴立刻老实了。

    见她乖乖不动弹了,胤礽咬着牙根从枕头底下抽出来那本《清心经》,念了两遍。

    好不容易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他扭头一看,程婉蕴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正在他臂弯里香香甜甜地打着小呼噜。

    胤礽:“……”

    好气。

    他瞪了她一眼,但程婉蕴睡得特别熟,一点也没感觉,甚至一个翻身就翻到床的另一头去了,看她被子都踢到床脚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捞起被子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又在她额头落下轻吻。

    之后,胤礽自己睁着眼死活睡不着,干脆打算坐起来读了一会儿书,结果程婉蕴柜子里除了《徐霞客游记》、《史记》全是各式各样的话本子,他随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结果看得越来越精神,本想着看一刻钟就罢了,最后打着哈欠,硬是一口气读完一本才罢休,再一看刻漏,已经将近三更。

    明儿午后就得启程了,又得骑半日的马,胤礽连忙吹了蜡烛睡下。

    迷迷糊糊的,他好似有种从高处下坠之感,脚下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一惊,却没有醒来,跌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

    他明白过来,他又做梦了。

    他忽然就想起当初,他决定带阿婉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过分宠爱她,宠得已没了理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除了那些对阿婉的偏爱与特别之外,还有一点掩藏在心底深处的私心,便是与这奇怪的梦境相关。

    他想知道,离开后罩房、离开毓庆宫乃至离开紫禁城、京城,他还会不会做梦。

    这个梦是因为地点,还是人。

    如今似乎印证了他的想法,所有梦境的源头与身处何处无关,他以前只有在后罩房才会做梦,但现在离了京城上百里,他还是做梦了。

    这些梦境被触发唯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阿婉,是阿婉在他身边,他才会梦见未来。

    他在混沌的梦境中,恍然大悟。

    第41章 梦碎

    这次的梦境, 与往常不同。

    梦中四季颠倒,炎夏溽热非常,他正漫步在一座静谧的庭院中。庭院里的草木花树生长野蛮, 满地荒草萋萋, 好似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胤礽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一时还认不出是宫中何处宫殿,他登上地势较高的亭台上眺望, 在朱红宫墙之外,竟还立着一圈高高的砖石高墙,而高墙内的倒座房均改成了看守值宿之处, 那黑黢黢的砖墙只开了一处四尺见方的小门,又还有带刀侍卫日夜轮班把守。

    胤礽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他心中不安之感更甚,拾阶而下沿着曲折长廊一路行来,他再没有遇见任何人,这样大的宫殿居然没几个伺候的奴才, 唯有午后的蝉鸣在耳边呱噪,那凄然的声音高低起伏嘶叫不绝, 却无人持杆粘蝉。

    正有些迷惘之时, 胤礽终于望见了长廊尽头又有一处角门, 几个老苏拉费力地运了一车冰块进来,胤礽便跟着那嘈杂的脚步,穿过一道又一道被严密看守的门, 最终停在这处宫殿的最深处。

    苏拉们运着冰块进了地窖, 胤礽却望着不远处默默站住了脚。

    盛夏的日光如此明媚, 却照不进面前这座深深的殿宇,除了重兵把守在门外, 只有阴凉的风穿堂而过。

    恍惚间,他走进了那间屋子,隔着朱漆斑驳的陈旧门扉,他看见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那男人的背影清瘦非常,只犹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背影很有些熟悉之感,胤礽怔忪着,心头却渐如擂鼓,不自觉饶过屏风,向那间屋子里头迈动步子。

    谁知,那人突然站了起来,手脚跟着发出了铁器碰撞的声音。

    胤礽目光不由一缩。

    沉重的脚镣随着他蹒跚的步子不断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他终于要转过身来了。

    胤礽莫名屏住了呼吸,心越跳越乱。

    忽然,却有另一处急匆匆的脚步从胤礽身后传来,那戴着脚镣的男人似乎也听见了,身影顿了顿,又脸朝里头坐下了。

    来人大步穿过了胤礽在梦中的虚影,对着屋子里的男人冷冷道:“二阿哥,还不跪下接旨?”

    屋子里坐着的男人这才闻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面容憔悴、脑后辫子蓬乱,却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眸,仍然蕴藏着不屈的骄傲与光芒,像利剑一般朝来人射去。

    “大哥,怎的?你又要如何?我的皇太子之位是皇阿玛给的,如今他要收回去便收回去,但……”男人看也不看他手中圣旨,只用嘲讽的目光盯着来人,“即便我被废了,也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

    梦中的胤礽如遭雷击!

    此刻在屋子里对峙的人,正是已过中年的胤褆与胤礽!

    “皇阿玛让我将废太子诏书,拿给你一观。”胤褆抬手扬了扬那卷明黄色的圣旨,语气里满是恶意,“二弟,皇阿玛已决心要将你的罪过敬告上天,你到现在还不肯认罪吗?”

    “认罪?”已尘霜满面的胤礽嗤笑出声,旋即又沉下脸来,目光幽幽地望着胤褆,“皇阿玛若说我有种种不是,我认,但你们强要扣在我头上的弑君谋逆之罪,我绝不承认。即便皇阿玛要审我,我也是这句话。”

    胤褆厉声诘问:“你先前在围场半夜窥视御帐,还敢说自己没有弑逆之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胤礽冷冷地背过身去,“你们说我殴打王公大臣,说我指使奶公凌普私吞蒙古贡马,还说我与索额图相谋大事,桩桩件件都要置我死地,这些罪名难道还不够么?又何必还要来这一遭?认罪……呵,你怎么不请旨杀了我?把我关在这儿,就显得你们仁慈了么?你以为我被废了,你就能当太子了?大哥啊大哥,你还是这么蠢,蠢得让人发笑!”

    胤褆勃然大怒:“你在这儿说的每一字,我都会上奏皇阿玛知道!”

    “快去吧,皇阿玛不是已然信了你们的话,认定了我犯下种种十恶不赦的大罪了么?合该将我处死,这地方多好啊,很清静,正好当我的棺材!”

    胤礽说完,便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一般,屋子里猝然一静,只有胤褆怒气粗沉的呼吸声与刺耳的铁链拖拽之声。

    他拖着脚镣,合衣卧在榻上,自顾自闭目假寐。

    惹得胤褆拂袖而去。

    此时此刻,梦中到访的胤礽早已心神俱裂,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身子像一截烂木头动也动不了,头脑也麻了,犹如被扯乱的棉絮,糊涂成一片。

    哪怕之前的梦中,他已经知道二十年后将被废黜,但却不知道具体罪名,但如今……什么叫做弑君谋逆……胤礽他不敢相信将来他是因此被废的!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对皇阿玛有这种念头?!绝不可能!

    老大指责他在围场曾窥伺御帐,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和之前那个破碎凌乱的梦相比,这个梦境给他的精神冲击太大了。就好似之前只是有人告诉他你会死,这会却将他的死法都摆在眼前了!他内心的酸楚哀痛犹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神智,就像有一把尖刀正插在他胸腔里搅动一般,他面上血色尽失,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床榻上一点一点被阴影笼罩吞没的单薄身影,他好似已经死了一般,再也没有动弹过。

    他以后竟会变成这样么……戴着脚镣,比那刑部的重刑犯还不如……

    胤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的,下阶梯的时候甚至腿软得摔了一下,他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宫门,站在那狭窄的夹道里,抬头去看那高高耸立的围墙,在阳光下却好似一道无法翻越的天堑。

    原来这个他不认得的宫殿,便是关押他的地方。

    不远处,那道小门前,两个看守的兵丁正背靠在铁栅栏处剔牙扯闲篇,胤礽蓦然听见了一句:“前日中暑死了的女人,早上抬出去了吧?”

    “嗯,万岁爷下旨让内务府按和硕亲王侧福晋的礼下葬,又说以后每日需给二阿哥供冰,一切与二阿哥还在毓庆宫时一样,不许下头再有所怠慢……”

    “也是,这鬼天气,若不供冰,迟早要出事……哎,那死的女人是谁呀?”

    听着听着,胤礽发觉自己的身子越发轻了,似乎就要随风而去。

    “你没瞧出来么?二阿哥单独拘禁在此,太子妃……呸,二福晋带着女眷圈禁在撷芳殿,当时太乱了,二阿哥也病得不轻,唯有此女不离不弃主动请旨相伴,万岁爷便准了……到底是父子,不愿二阿哥落得个没人照看的境地,这才进来的。谁知入伏后内务府向上头请旨是否为二阿哥处供冰,却被直郡王拦了未奏,倒叫她无缘无故成了枉死鬼……”

    那是胤礽在梦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经被这梦境的风卷走,那两个兵丁的话语也遥远得好似要散落在这不知来处的风里,那些声音明明很轻很轻,却在入耳的那一霎那,猝然化作一柄重锤,将他全身筋骨都一节一节地敲得粉碎,他的泪水这时才彻彻底底流了下来。

    “那女人原是二阿哥的侧福晋程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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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醒来后,胤礽头疼欲裂,浑身无缘无故地打起了摆子,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抖着手再一模,身上的寝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这病没法子像先前那边糊弄过去,他得想个法子……想个好法子。

    见窗子外头还黑着,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顶着一头冷汗步履蹒跚地下了床,立刻叫来何保忠,在他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之前,让他帮他换上一身骑马的衣裳。

    “走……背我出去……”他说了几个字,就只顾趴在何保忠背上直喘气了,“别留在这,咱们悄悄地走,快!”

    不用多说,何保忠一下就明白太子爷要做什么了,他也知道太子爷生病这事一向牵连甚大,为保下小命,连忙将他背起,呼哧呼哧往外走。

    何保忠熟练地捞起门后悬挂的箭囊与长弓,另一手眼疾手快抓起水囊,等到了行宫后门,又先将太子爷安顿在廊下,自个去马厩牵了一匹马一条狗,看马厩的老太监见是太子身边的何总管,点头哈腰地迎了他进来,何保忠趁此机会说了一句:“太子爷要出门猎鹿,你们马可喂饱了?”

    这个点虽然还太早,但有些贵人就喜欢摸黑上山打猎,这才彰显得出厉害呢!老太监没多想,连拍胸脯:“何总管,太子爷的爱马,奴才全喂的是青稞、黄豆掺起来的精料,昨个还在草料里添了上好的大粒青盐,好得很!您只管放一百个心!”

    何保忠仿佛很满意地转了一圈,镇定地牵上太子爷最喜爱的黄骠马和精明能干不爱叫的老黄狗,回廊下接应了太子,扶着太子上马,用相同的理由命令值守禁军开了门。

    胤礽头昏眼花,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却还是强撑着直到行宫的灯火被抛在远处,门口的禁军都瞧不见了,才松了力气趴倒在马背上。

    索性这马跟了他好些年,极通人性,性格也乖顺得很,见他脱力趴着,缰绳都握不住了,也没有烦躁,反而打了个响鼻,自个将缰绳咬在嘴里,马蹄走得更稳当了。

    离这儿最近的就是麋鹿园,他们便直奔那儿去。

    自打起身以后,胤礽难受得看东西都天旋地转,但方才伏在何保忠的背上,将要出门那一刻,却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床帐子被风吹得扬起了一个缝隙,阿婉安睡的身影让他稍稍安心。

    胤礽连哈哈珠子也没带,只带着何保忠一个人,何保忠被狗牵得跌跌撞撞,他一路昏昏沉沉地趴在马背上,两人趁着黎明前漆黑的夜,走到麋鹿园。

    他们停在密林之中,先将狗散了出去,何保忠就把自个当做肉垫,让胤礽能靠着他休息。

    胤礽睡不着,冷汗止不住地流,直到天际四角慢慢露出青灰色,他手上力气恢复了一些,没一会儿,那条跟了他已经十年的老黄狗便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也不吠不叫,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好似灯笼般发着绿光,只低头咬了咬胤礽的裤子。

    胤礽知道它寻到猎物了,跟着走了一刻钟,原来这密林深处有一处水潭,茂密的树林将清寒的晨光分割成一束一束的光柱,散落在铺着厚厚枯枝腐叶的土地上,几只鹿披着晨曦低头饮水,其中还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麋鹿。

    胤礽从箭囊里抽箭,抬手搭弓射箭。

    他八岁就会双手开弓了,五六岁跟着康熙去景山骑射打猎,就射中一鹿、四兔,康熙十分高兴,听说康熙连着三天在上朝的时候和文武百官夸赞:“朕的太子好棒棒……”听得大臣们牙根发酸,又只能也跟着夸:“是是是,皇上您说的都对对对……”

    康熙二十一年行围时,胤礽还射死了一只老虎。

    就骑射功夫来说,胤礽并不逊色,他只是单纯没那么喜欢,所以才会让人觉着在这方面比不上事事争先的大阿哥。

    如今虽然病得厉害,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胤礽还是抓准时机连发五箭,箭矢破空而去,掠风声惊动了安逸的鹿群,负责警戒的鹿发出急切的呦鸣,一瞬间鹿群作鸟兽散。

    但或许是力气不足,他五箭中唯有一箭射中了那只小麋鹿的腿,麋鹿群受惊狂奔,老黄狗却低俯下细长的身子,像闪电般朝受伤奔逃的小麋鹿狂奔而去,一个飞跃就咬住了那小麋鹿的伤腿,将蹦得老高的麋鹿硬生生扯倒在地,滚出一地黄土。

    那小麋鹿发出稚嫩的哀鸣,四肢还在不断挣扎,黄狗用两只前爪狠狠压住它的身子,直到此时才低声咆哮起来。

    这只黄狗正是他五六岁打猎时,康熙送给他的,他给黄狗取名疾风,因它跑动起来迅疾如风,快如闪电,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不别的猎犬差。

    胤礽见黄狗拖着麋鹿的后腿回来了,便松了一口气,扔了弓箭扶着一旁的树干不住地喘气,何保忠连忙过来递上水囊,他仰头喝了一口,却连下咽都觉困难。

    “拿盐巴裹在鹿的伤腿上,别叫它断气了,等会抬着鹿直接去皇阿玛那儿,就说皇玛嬷近来有些食欲不振,我也担忧不已,想猎鹿送回京城给皇玛嬷佐餐,求皇阿玛能立即派人快马送回京城,好让皇玛嬷能吃上一口新鲜鹿肉。”随后,胤礽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何保忠,“何保忠,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皇阿玛能处置你,我也可以。”

    何保忠立刻就跪下了,重重磕头:“奴才知道轻重,太子爷宽心!”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知道太子爷对他们的心。

    胤礽当然知道何保忠时常会被叫去乾清宫回话,皇阿玛从他口中得知他的所有事情,那些透出去的事情,自然也有他的默许。

    连他都无法抗旨,何况毓庆宫这些奴才,相比较之下,何保忠已算忠心了。只是他现下这番布置,却是必须瞒着康熙的。

    小时候,他一生病,毓庆宫里伺候的人就会杀一批再换新的,尤其康熙十七年,他不幸出痘,毓庆宫里更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除了那时幸运未当值的凌嬷嬷,贴身照料他的其他两个奶母全被砍了头,贴身太监、宫女也被杖毙了一半,他又被放心不下的康熙从毓庆宫挪到乾清宫居住,也是在那个时候,已出过天花的何保忠被梁九功选中带到了他身边。

    皇阿玛连着照顾了他一个多月,朝也不上了,奏章全部送到内阁,他衣不解带、全心全意地看护在他身边,直到他平安度过这一劫,康熙才又高兴得祭扫太庙,下诏书向天下臣民告知这一大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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