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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剑镇玄黄 > 二十一、昔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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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松的开场白并未得到徐竹琛的认可,这多少让他有些挫败。不过,说到石松身上最大的优点,当属他的百折不挠、一往无前。就像此刻,明明韩令拼了命地想他打眼色,石松还是殷勤地给徐竹琛搬过椅子,表示她一定要听一听最近的“新话本”。眼看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坐下,韩令手中的小册子一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是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他咽了口唾沫,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天,开始故弄玄虚道:“话说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古往今来,历史的长河里有过无数这样的例子,正如同古诗词里所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比划了一会儿,他偷偷从册子后面抬起一只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竹琛。

    竹琛静静地坐着,两手交叉,下巴正抵在手背上,一双红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让韩令心里一阵发毛。

    他慌忙翻过几页,去寻找年代较为久远的故事。

    “嗯,嗯……在一座深山的小城镇里,有一户辛勤的老人,他们采石为生。为了采到最美丽的石头,他们常常不辞辛苦,爬到高高的山上去……”

    “劫富济贫的石娘子。”徐竹琛打断道,“这个故事半年前你讲过。”

    “遥远的极北之地有一座山峰,峰顶高耸入云,山峰上长年累月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从来没有人登上过山顶。有一天,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山峰劈出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龙生传奇,这是‘月龙’的降生。这个故事不是咱们一起去听的吗?”

    “瀚海之上有座马岐山,绵延千里,只在阴雨天出现。水手们常说‘马岐山,马岐山,上有鹰愁涧,下有青龙渊‘。”

    “这个我也有印象!去年石松生日,他讹着说书先生说了3遍马岐山的故事。”

    “……传说中有一位绝世舞姬,生于歌乐城,名声之大,曾经被当今陛下诏令入京。也恰好是在那一天,她的花车车队遇上了最后一次进京述职的成王……”

    “哎哎哎!老韩,这故事你今天早晨就讲过一遍!”

    韩令恨铁不成钢地给了石松一锤:“你还来劲了?谁想出来的这馊主意?嗯??”

    石松被他打得吱哇乱叫,秉承着丰沛的武德和想要在徐竹琛面前表现一番的小心思,他“蹭”一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伸手就要抓韩令。

    徐竹琛回来了,那些噩梦般的幻想落了空,两个人就像是被解开了什么束缚一样,总算恢复了平日里欢乐爱玩的样子,在客房里绕着桌子跑来跑去,活像两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眼看着他俩就快闯下什么弥天大祸,徐竹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手一个,逮住了“绕床弄青梅”的两个人。

    “其实你们根本没去看什么新话本,对吧?”她笑嘻嘻地把两个人提起来,强迫他们握手言和,“韩令的小本子我看了,一个字都没改,我就知道,真有什么新戏,你们肯定等着我一起看。”

    石松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一落地,就挠挠头:“那个,其实,竹琛,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很想你。”

    他话音还未落,韩令“扑通”一声扑到桌上,抢回自己的小册子,不可置信道:“竹琛,你认真的?我这里有那么多故事,你都能记住?”

    徐竹琛挑挑眉毛,笑容张扬:

    “当然了,谁不知道我的记性天下无双!”

    韩令和石松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声音逐渐模糊,融为一体,又变得尖细起来:“是吗?这么有自信?”

    徐竹琛心中一惊,抬起头,眼前的场景却变得有些失真。她猛然站起身子,眼前竟一阵发黑,险些摔在地上。

    “哎呦,你这丫头。”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这么能闹啊?”

    徐竹琛眼前闪过光怪陆离一叠画面,她努力稳住心神,问道:“凤姐?”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她胸口移开,徐竹琛只觉得浑身一轻,胸口的滞涩感消失,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一身蓝白衣裳的李凤龙拿起帕子,替她揩干净嘴角的血迹,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缓慢遮住徐竹琛的眼睛,她说:“你的记性这样天下无双,那我考考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徐竹琛轻轻笑起来,也不反抗,只是做了一个深呼吸,故作困惑道:“嗯,在哪里呢?说不定是在六年前,有个人连人带货掉进芷水,被路过的白衣女侠救了起来,于是结下了一段孽缘?”

    李凤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松开了手,还不忘嘱咐她:“睁眼的时候用手遮着,慢一点。”

    徐竹琛从善如流,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是茅草铺的房顶,实木横梁未做雕饰,反而显得稳重质朴,有种天然的野性,恰好是李凤龙的风格。徐竹琛淡淡一笑,伸出左手想要去抓什么,却猛然愣住了。

    “她——”

    李凤龙两手抓住她的两边肩膀,以免徐竹琛动作过大,又引起伤口撕裂:“小莲花很好,她只是去缝针,这里施展不开。”她一边说,一边在徐竹琛身上连按两下,瞬间卸掉了她一身力气。

    换做平时,徐竹琛怎么也能和她对上几招。但徐竹琛也清楚,现在是非常时刻,就算她还能凝聚内力,也犯不着去拼上心脉断裂的风险,去质疑刚刚救了她们二人的老友。

    她重新躺下,态度堪称温顺,一双鲜红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李凤龙。

    李凤龙真是被她盯得浑身不痛快,她一直怀疑徐竹琛有什么异能,可以让被她盯着的人浑身酸麻,如同被虫子叮咬。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问。”李凤龙忍不住抓了一把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辫,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带来的那对小姐弟很有悟性,又精通那边的规章制度,我就把活计派给他们了。今天一天,我就在这伺候你们。”

    徐竹琛想起自己和肖楝的对话,原来都被李凤龙听了去。她不禁失笑。

    “肖楝——你们的小莲花,她一直在你这里?”

    李凤龙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发梢:“怎么可能。她能从火场里幸存都是我没想到的,我当时倒是知道她的大名,‘粥姑娘’嘛,但是没见过她,就更别说去找她了。”

    “后来第一次和王赫谈生意,吓!那老匹夫,没胆子的东西,非要带着我去看看他的地牢!

    “我在里面‘恰巧’丢了枪,还‘恰巧’被困住了一个时辰,也就是在这一个时辰里,有个被折磨得断了双腿的孩子,用自己的宝物,祈求我救救’粥姑娘‘。”

    徐竹琛盯着李凤龙的小动作——她的手逐渐变得越来越慢,撕扯头发时也用了些力气。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凤姐,你没必要背上那些人的罪孽。”

    李凤龙没有回答她,只是缓慢地从三千青丝里抽出一根白发。

    “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救她,我只能等。等到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已经遍体鳞伤,并且失去了全部的内力。

    “为了救她,我和她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

    徐竹琛听到“内力全失”时,已经是呼吸一滞,在李凤龙平静地吐出“交易”二字后,她几乎要从病床上一跃而起。

    “竹琛啊,你知道吗,有种石头可以将内力凝聚其中。随身携带这种石头,即使是没有内力的人,也可以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只可惜,在‘韩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没有内力的人该怎样使用这种力量。”

    她转过脸,脸上的表情似笑又似哭:“竹琛,其实很简单。就像平常使用内力一样,将那些力量通过身体,运用出去。区别只是,运用这笔‘不义之财’的代价是耗费生命力。”

    “她同意了。”

    徐竹琛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尽可能冷静地观察了一圈周遭——肖楝不在,屋里屋外都没有旁人,连平常在李凤龙身边寸步不离的姜立天都被支开。她看着李凤龙,答案昭然若揭。

    “……你过了很久,才知道会有这种副作用,对吗?”她稳住自己的心,平静地问,“但你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你想要我给你审判吗?”

    李凤龙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笑声有些艰涩。半晌,她才说:“竹琛,你是来芷阳寻找‘韩令’的吧?现在,答案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要继续留着这个‘假韩令’吗!”

    她猛然回过头,长发高束,面具紧绷,加上她今天一身分不出性别的长衣长裤,乍看之下,竟真有几分像韩令本人。

    徐竹琛心中有些失落,她叹了口气,笑道:“一路保护着我,想要将我从危险中拯救出去,甚至不惜赌上自己身份暴露的风险,来换取芷阳一方安泰的人,怎么会是我可以审判的?”

    她说完,又转向李凤龙,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和阿楝之间的交易,你认为自己的错处,都只有一个人可以审判。”她盯着门口,无声无息地勾起嘴角,“阿楝,你怎么想?”

    紧闭的房门微微响了一声,黑衣黑发的女子面色苍白,却带着柔柔的浅笑:

    “肖楝虽说记忆有损,却还有些道德。一个尚有道德的人,又怎么会谴责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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