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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剑镇玄黄 > 八-客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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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他醒来时,天光大亮,昨夜的骤雨仿佛将一切阴霾洗刷殆尽,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发。

    他曾经以为,在传说中鬼气森森、阴沉可怖的雁山客栈里,自己会彻夜难眠。因此,他特意带了一根木棍,为了在失眠时打晕自己。

    如今想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赶到岩城那天,郑语特意提醒他,到离城门最近的那家客栈,选择地字第二号房住下。韩令看看自己一身脏兮兮油乎乎的破衣服,又好气又好笑,在书页上写道:“地字二号,钱从何来?”

    郑语过了一会才回复他,娟秀的红字细瘦,语气满是调侃:“你便说,你此行要去雁山客栈,哪个老板敢不掏钱来。”

    韩令会心一笑,便知道郑语已经将客栈此行的银钱准备好了。

    他提着自己并不丰盛的口袋进了客栈,迎面撞上两个人:

    那两人,远看来是金尊玉贵,近看着是富丽堂皇。娇小的女孩儿穿着一身蜀锦的品红绣金色团纹的襦裙,一边扯着不太合身的披帛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蓝衣男子腰佩玉牌,微微低着头,衣服比不得女孩华贵,但与女孩并肩走着,并不显得地位低下,可见与女孩相当熟稔。

    岩城不算富裕,因此这两人的华贵打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韩令一身穷酸,低着头,并不惹人注目。因而,他进门时留神听了一下二人的对话,不由得笑起来。

    女孩说:“你不是带着一套赭白的行装么?为何非要给我穿这不便行动的襦裙?”她又扯了扯披帛,懊恼道:“还有这什么劳什子破布,看着轻飘飘地,走一步就踩一脚。”

    蓝衣男子淡定地解释道:“那是瀛洲的黛纱,瀛洲菱所织,一匹就能卖近千两银子。”

    女孩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察觉到一条街的人都在看他们,她压低了声音,恨恨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把那套衣服拿出来。”

    男子轻轻一笑:“若是……卑职惶恐,怕、阁下借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女孩气鼓鼓地猛走几步,踩到披帛又险些绊倒。男子用折扇遮住笑容,走到女孩身边。

    他们越走越远,远到韩令听不清二人的交谈。他将包裹换了只手提着,跨步进了客栈。

    刚走进门,就有一个一身绿白的小厮走上前,一面行礼,一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可是‘寒’老爷?”

    韩令诧异,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问:“你是何人?”

    小厮顿时便露出一个明朗的笑脸,看上去了无城府:“夫人已为老爷订好房。夫人说了,老爷此次出行是便衣,说不定还抹得一身脏,但老爷混不在乎,哪怕穿着破衣烂衫也敢进门。”

    “老爷,这边请。”

    韩令听到“夫人”二字便愣了一下,瞬间两耳绯红,脸也有些发烫。尽管他已经二十二岁,早过了加冠之年,身边的人在他这个年纪多数都成家了,但乍一听到“夫人”这个词,仍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小厮看他一张脸红的滴血,不由得奇怪道:“寒老爷可是身体不适?”

    韩令连忙摆摆手,随着小厮上了楼。待到门前,韩令忍不住叫住了小厮:

    “小友,请问,我、我那位夫人,咳……她长什么样子?”

    小厮诧异地看了一眼韩令,不敢表现得太失礼,便只能低下头,假装自己并无别的想法。

    “寒老爷,您记不得您夫人的长相了?”

    韩令有些羞赧,又有些急躁,便随口说道:“这,我夫人太多了,也不知是哪一个。”

    小厮便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韩令看得出,他想的是“有这样的夫人还不知足”。他更是有些焦急,便拿出几个铜板,不由分说地塞在小厮手中。

    小厮慌忙接住铜板,滑稽地做了个揖,一面数着铜板,一面回想道:“夫人……来的时候穿了身青色长衫,面料我也不敢多看……好像,身上还很香,有一个腰包,装了许多银钱……”他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忙改口道,“夫人,夫人好像,不是很高大的身材,身上有一股香味。”

    他抬起头看着韩令,韩令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便打发小厮下楼。进了门,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

    一身青衫、香气萦绕、不是很高大的郑语。他明天就会见到的郑语。

    楼梯很宽阔,韩令走得很轻快。他站在楼梯拐角上,看见郑语坐在餐桌前,手边摊着几封信件。她面前的饭菜一口没动,是在等他。

    “郑语,”饭菜的香气直钻他的鼻子,引得韩令肚子咕咕叫起来,“好香的饭菜,你的手艺真不错。”

    郑语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把瞎子想得也太全能了。”

    她收好手边的信,转身放在柜台上,又招招手,示意做饭的小姑娘上前来。

    小姑娘一身青衫,身量娇小,一头漆黑的长发挽成两个小丫髻,腰间还带着个鼓鼓囊囊的绣荷花荷包。韩令看了她一眼,便想起小厮的话,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便是小厮口中,他的“夫人”了。

    “这是岑岑,韩令,快和我们客栈的大厨打个招呼。”

    韩令便走下楼梯,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向着岑岑抱拳道:“能吃到姑娘炒的菜,韩令三生有幸。”

    桌上摆了一十六道菜,样样小巧精致,既不会让人觉得小气,也不显得铺张。韩令方才粗略扫了一眼,也知道相当丰富。

    只见桌上,荤的有松鼠鳜鱼、花雕醉鸡、南瓜炖肉、炙烤羊排;素的有清炒玉笋、干煸树菇、醋溜白菜、小葱豆腐;点心有七色珍鲜蔬果饼、椒盐脆煎土豆片;瓜果有新上的水蜜桃、脆甜瓜;汤有紫薯南瓜粥、翡翠海味羹;饭有玉黍白米饭、葱香牛肉饼。管他天南海北的,各类吃食一应俱全。

    韩令走到郑语身边,方要落座,被岑岑推了一把。

    “你走开。”岑岑的脸色凶巴巴的,“你走开。这是我的位置。”

    她还不到韩令胸口高,哪怕韩令没有武功,想要把这小丫头推开也就是动动手的事。

    但韩令看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出了座位。

    这丫头身上的确有股异香,但绝非熏香,更像什么特异的功法。韩令不欲招惹她,一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二来,他相当肯定,郑语身边的人绝非凡庸。

    岑岑便理直气壮地坐在郑语身边,得到郑语的点头许可后,端起她的碗盛了一小碗粥。

    “姐姐,你昨晚熬夜了,我特意在粥里加了薏仁和枸杞。薏仁清肺,枸杞明目。”

    坐在餐桌末席,正在夹菜的韩令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岑岑闪电般转过头,咬牙切齿道:“怎么了?!”

    郑语也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岑岑的头:“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快吃饭吧。”

    岑岑瞪了韩令一眼,又多给郑语舀了一勺枸杞。

    韩令实在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岑岑把碗放下,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不许笑!”

    这下郑语也劝不住了,岑岑直接跑到韩令面前,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韩令看看郑语,又看看岑岑,故作镇定地收起笑容。

    “岑岑姑娘,你知道枸杞是明目的吧,

    “你看你姐姐啊,她需要明目吗?”

    岑岑被他气得直哆嗦,她喊了句:“不许诋毁我姐姐!”伸手就要抓韩令的头发。

    韩令今早没有挽发,草草用绳子绑了一下就下楼了。被岑岑有力的小手一抓,一下子不知脱落了多少根,疼得他嗷嗷直叫,伸手去弹岑岑的额头。岑岑气急了,抓起旁边的一把芹菜就往韩令身上打。

    这厢正混战着,韩令偷偷瞄了一眼郑语,她仍然挂着温温柔柔的微笑,眼皮垂着,怜爱般地看着面前的那碗粥。

    他看久了,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举起一只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岑岑姑娘是厨师,想怎么做饭她说了算。”

    岑岑这才得意地坐回原位,她一抬眼,看到郑语正平静地喝着粥,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对不起。”她轻轻摇了摇郑语的手臂,满脸委屈。

    郑语也不恼她,只是将她看着,微笑道:“你这脾气,到时候我离开了,只怕‘雁山客栈’的名声是要越传越差了。”

    岑岑没说什么,韩令倒惊讶起来。

    “雁山客栈要由岑岑姑娘代管吗?”他怕岑岑生气,又补充了一句,“她年纪这样小。”

    岑岑回过头来,也不闹了,说道:“不是代管。姐姐离开后,我就是雁山客栈的主人。况且我已经十五岁了,姐姐刚见到我时也才十五岁呢。”

    韩令这才认真打量了下岑岑:她生着一双秀气的丹凤眼,柳眉高挑,严肃时气势逼人。鼻梁不算挺,鼻头弧度软软的,嘴唇颜色很淡,倒是和郑语有些像。她的身材矮小,但不算瘦弱,力气也不小,一双手上更是有常年炒菜留下来的老茧。这样看下来,倒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孩子。

    韩令正色道:“好样的,我相信你能把客栈管得和郑语一样好。”

    “要是知道郑语吃枸杞无法明目,就更好了。”

    岑岑瞬间破功,尖叫着扑向韩令。韩令把她的芹菜远远扔到柜台上,东躲西藏不让她抓。

    郑语笑着看那边鸡飞狗跳了一会儿,自顾自吃饱饭,转身拿起柜台上的信件。

    “岑岑,饭要凉了,不要玩了。韩令,你也别逗她,快去吃饭。吃晚饭,我们就要准备动身了。”

    韩令愣住了,问道:“不需要收拾行装?”

    岑岑嗤笑一声,道:“姐姐早就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了,至于你,一看就穷得吃不上饭,能有什么行李?”

    韩令夹起一块羊排骨,作势要瞄岑岑。

    岑岑不受他威胁,哼了一声:“不过呢,姐姐心肠好,让我给你买了些衣服。就收在那里。”

    她向着柜台抬了抬下巴,韩令这才看到那里放着一个大衣箱。

    “多谢岑岑姑娘,韩某感激不尽。”

    他向着岑岑拱手作揖,收获了一个白眼。

    “好了,你别假惺惺了。”岑岑摆了摆手,“赶紧吃完饭,还等着你洗盘子呢。”

    两方休战,开始埋头吃饭。桌上的素菜剩的不多,荤菜倒是足够。韩令看着岑岑懊恼的神情,猜到她大概是打算趁此机会让郑语多补充点营养,结果计划落空了。

    韩令看她有趣,又怕这孩子暴起,忍住没笑出来。

    岑岑吃菜很快,筷子动个不停,称得上是狼吞虎咽。韩令看着她把饭碗端在脸前,动作幅度不小,仿佛不快些吃完就会有人和她抢一样。他心中叹息一声,猜出她小时候大概忍饥挨饿过一段。

    他知道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饿得前胸贴后背是什么感觉,因此,对岑岑多了些同病相怜。

    岑岑吃完面前的丸子,眼神在餐桌上逡巡一圈,锁定了韩令眼前的羊排。

    她个子太小,恐怕趴在桌子上都够不到羊排。

    韩令端起盘子,岑岑以为他要把羊排端走,急得一跺脚,却见韩令将羊排端起,递到她面前。

    岑岑坐下来,抿了抿嘴,开口道:

    “韩郎君,你知道我是故意刁难你吧。”

    韩令点点头:“知道,你不想让郑语陪我离开,但是……”

    岑岑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知道这点,就该明白,这点小恩小惠是收买不了我的。”

    她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却平白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这才是被郑语选做继承人的,岑姑娘的真面目。

    韩令被她打断,并不愠怒,反而笑起来。

    “岑岑,让我把话说完。郑语愿意离开客栈和我一起走,并不是因为我需要她,

    “而是因为她需要我。”

    岑岑眉头微皱,却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郑语并不是想要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他咽了口口水,决定不告诉岑岑,郑语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她有火一样烈的灵魂和意志,她需要我替她完成那些夙愿。”

    “我并不会夺走郑语,我们之间……”韩令说到这里,不由得笑起来。

    “我们之间,互相成全。”

    岑岑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像十五岁的小姑娘,倒像是几百岁的妖精,一眼就能把他的心肠剜出来。

    半晌后,她才说:“好,我相信你。”

    她放下饭碗,向着后厨抬了抬下巴,示意韩令去洗碗。眨眼间,又变成了那个骄纵的小姑娘。

    “对了!”岑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喊道,“你不许叫我岑岑了。我叫岑森,你要叫我:‘岑掌柜’。”

    “好呀。”郑语坐在她身后,微笑道,“我的岑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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