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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出一步，脚却是忽然一闪，差点摔了个跟头！
啪！
好在他的手撑住了桌角，这才站稳了身形。
此番狼狈模样，引起了诸大臣的注意。
一盏盏酒杯放下，无数目光落在李承乾的身上。
“太子殿下，您……”
身旁近侍想去搀扶，却是被李承乾轻轻推开。
只见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殿中，先将左脚跪下，再慢慢双膝跪倒。
“父皇，值此新春佳节，儿臣祝父皇福寿无疆，万福千秋。”
“儿臣誊抄了一部《道德经》，已诵持万遍，谨以此献给父皇，愿圣祖保佑大唐，保佑父皇。”
李承乾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双手抬举，而后将头磕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道。
李世民神色微动。
“太子有心了。”
他抬手道，
“来，拿上来。”
近侍不敢怠慢，迅速将那本手抄版《道德经》拾起，快步送到李世民手中。
哗啦。
李二翻开经书看了几眼，不禁露出笑容。
“好。”
他称赞道，
“字写得不错，可见你这两年参禅悟道，的确是有所裨益，能看得出来，你的心现在已经静下来了。”
“人说‘诵持万遍，身有祥光’，这部圣祖老君爷的《道德经》，经你诵持一万遍，必然会有神异之处，朕收下了。”
说着，李世民便将经文收拢进了怀里。
看得出来，他对这份礼物还是比较中意的。
毕竟当皇帝的，物质上的东西已经享受尽了，自然更喜欢精神层面的东西。
就比如李承乾的这部《道德经》，价值就体现在他的孝心，那就是让李二最欣慰的东西。
“朕要赏你，赏点什么好呢……”
李世民捋了捋胡须，左顾右盼了一番，最终目光还是落在李承乾身上，笑道，
“承乾，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要尽管说，父皇一定满足你。”
李承乾神色一凛，纳头便拜。
“儿臣给父皇献礼，本就是应该的，岂能邀功请赏？”
他把头磕在地上，沉声道，
“父皇若要赏赐，就满足儿臣一个心愿吧！”
李世民身形略微一绷，眉头不自觉的蹙在了一起。
“……你说。”
“儿臣，请辞储君之位！”李承乾闷着头，声音却是响彻整座大殿！
一时间，满座哗然！
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之中皆是惊色！
他们完全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在除夕夜，上演这样一出戏码！
辞位！
这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啊！
当然，对于深知内情的少数几个重臣来说，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李世民，观察他的神情变化，也等待着他的取舍。
全场，只有徐风雷还在抱着鸡爪啃，充分诠释什么叫做无欲则刚……
“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道，
“你莫不是酒喝多了，喝糊涂了？”
李承乾抬起头，用力的摇了摇头。
“父皇，儿臣滴酒未沾，没有糊涂，儿臣说的全是清醒之言！”
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就的文书，用双手将其举起，毅然决然的道，
“儿臣如今已是半残之人，病情再恶化下去，必然是残废！试问一个残废怎么能做未来的天下之主，怎么能挑得起这千钧重担呢？”
“况且儿臣并无治国之才能，纵然是健全之体魄，将来亦无法达到父皇的高度。”
“大唐，是父皇所造就的伟大帝国，决不能败坏在无能之辈手中！儿臣有自知之明，实在无法再担当储君之重任。”
“所以，儿臣诚心奏请父皇，恩准儿臣辞位！”
一番话语，听得李世民胡须发颤，听得众大臣神色复杂。
说实在的，太子能这么想，已经是很贤明了，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帝王，绝对超过历史上九成以上的皇帝！
“有能无能，不是你自己衡量的，朕看你就很有才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正色道，
“前两次监国，都做得不错，连房玄龄都夸你有才干。”
“这便说明，你是有能力做好太子的，或许是朕以往对你太过于苛责了，才会让你生起这样的念头吧。”
“太子，不要妄自菲薄，父皇不会看走眼，你师父也不会看走眼，这么多年的培养不是白费的。”
“为帝皇者，首先要有的就是信心！你需要加强的，是这一点。”
徐风雷坐在位置上，将鸡爪上的掌中宝吞下肚，随意剃了剃牙。
这……算是‘三辞三让’的变种？
也对，既是和平交接，体面自然是要的。
“父皇教诲的是，儿臣本该听从父皇的话，不该退却，奈何这足疾，实是最大的阻碍。”
李承乾低着头，将自己的靴子脱去，把那狰狞的紫黑色疮疤裸露了出来，艰涩道，
“儿臣也不怕露丑，因为这是事实。”
“儿臣脚掌上的毒疮，已然到了这般地步，不但走路会剧痛，还无时无刻遭受毒疮疼痒的折磨，如同蚁噬一般！”
“孙思邈孙神医说，若再恶化，不出三年，脚掌要截掉。”
“而脚掌截掉并不能根治，因为病因来自五脏，脚掌斩掉之后，腿骨便会开始腐烂，最终到大腿，甚至是腰部！”
“等疮毒到腰之时，儿臣的死期也就到了……”
李世民心神一颤。
众大臣也都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李承乾脚掌上的狰狞毒疮，皆是心惊不已！
之前，他们是听说太子有足疾，不良于行，甚至陛下刚才也开口表达了忧虑。
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好评价。
现在亲眼看到了，他们才彻底知道，李承乾的足疾有多严重！
“好好的一个太子，怎么会染上这样的病？”
“是啊……这，这也太凄惨了，我有点心疼太子殿下，这得多受折磨啊？走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连孙真人都束手无策，看来真的没办法扭转这病势，唉……”
“……”
一道道声音响起，语气之中，皆带着惋惜之意。
哒哒哒！
而此时此刻，李世民已然是起身离席，迅速下了台阶，奔到了李承乾的身边！
“承乾！你这毒疮怎么这般严重了！”
他轻轻触摸着李承乾的脚掌，无比心疼的道，
“你怎么都不跟父皇说啊！这……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啊！”
当李承乾掀开毒疮的一瞬，李世民的心是真的抽疼了！
他是很爱自己的儿子的啊！对于李承乾，他为何那么严厉？
无非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现在看到儿子被毒疮折磨至此，他作为父亲，眼眶一下就通红了，目中已然起了水雾。
“儿臣是怕父皇担心。”
李承乾宽慰道，
“再说了，这病孙神医都治不好，告诉父皇也无用啊。”
“儿臣咬咬牙，便也承受了。”
他稍稍一顿，无比认真的道：
“只是，父皇绝不能再将江山社稷寄托在儿臣的身上，这是对国家，对社稷的不负责。”
“儿臣若真的无疾无病，一定谨遵父皇教诲，当好这个太子，哪怕没有才能，也一定勤勤恳恳，争取将来做一个守成之君。”
“但现在这状况，儿臣是真的无力承担，还请父皇……准许儿臣辞位！”
李世民泪眼朦胧，不住的摇头。
“不，不……”
“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承乾，一定有办法的！”
“你都这般模样了，意志还不消沉，足以证明，你是继承大唐最佳的人选！父皇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李二是个感性的人，一直都是。
虽然早就做好准备，要让李承乾体面的辞位，但此时此刻，见此情此景，他还是动了真感情，不想让李承乾就这么下去！
孩子都这么惨了，还剥夺他的储君之位，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他……干不出那种事啊！
“父皇……”
李承乾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轻声道，
“您的心意，儿子全明白。”
“有您这份心在，儿子纵然是当一个庶民都满足了，您不欠儿子什么，真的，反倒是儿子欠了您的生养培育之恩，不知道该如何报还啊……”
李世民哭着，李承乾拍着他安慰着。
这一幕，看得在场众人皆是有些心酸，房玄龄、长孙无忌几个也是抹了抹眼角。
即便是啥也不在乎的徐风雷，此刻也不禁轻叹一声。
“我也尽力了，和历史上比起来，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历史上的李承乾，谋反被废为庶人，最后在流放之地郁郁而终。
连带着争储的李泰也是被降爵流放，同样也是早死。
储君之争，让李世民肝肠寸断。
而现如今——
李承乾自愿退位，李泰也想通了，不主动参与储位的争夺。
大家和和睦睦的，哭上两场也是互相心疼怜惜的哭，而不是仇恨悲伤的哭。
这就不错了。
“承乾，你的请求，父皇不会答应的。”
李世民擦了擦眼泪，决然道，
“有足疾有如何？身体孱弱又如何？这不代表你就不能当太子，当将来的皇帝了！”
“父皇会竭尽全力，为你做好一切准备，到时候你无为而治，效仿汉文帝，亦是一代明君啊！”
他越说，越是坚定，听得长孙无忌都有些着急上火了。
陛下啊，可不能情绪上来了，就改变既定的规划啊！
李承乾要是继续当太子，他可就全白忙活了！全部的宝，可都押在李治身上了！
正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陛下，还是遂了太子的愿吧。”
唰唰！
声音响起，无数目光直接探寻了过来！
当他们的眼睛定格在徐风雷身上之时，又是一股子惊意升起！
万事不发一言的太师徐公，此刻竟然发话了！
而且不发则已，一发便是废立储君的大事！
果然，贵人都是寡言的，人家只说关键的！
“为何？”
李世民一转头，盯住了徐风雷。
“臣曾与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探讨过，也曾用心测算过，太子的足疾，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徐风雷慢条斯理的道，
“在皇宫之中，他的病情只会越来越恶化，最终只有不断截肢一条路可走。”
“想要此病痊愈，必须在山中，在田间，在江湖。”
“只有远离庙堂，才有恢复健康的可能。”
“所以，为了太子能恢复身体，也为了他能多活几年，陛下应该答应他的请求才是。”
这话，倒也不全是玄乎话。
抛开主要原因的‘因果病’不谈，后世要治疗糖尿病、高血压什么的，饮食就不能太过于丰富，就得是粗茶淡饭，就得是过清苦日子。
在皇宫里，再制定计划效果都甚微，因为随便挠点东西吃，都是精致的美食。
唯有在山中、田间，外部条件清苦，才能真正把习惯改好。
“你说的……是真的？”
李世民有些狐疑的道，
“不是诓骗朕？”
这话，徐风雷可从来都没和他说过啊！
“是真的。”
徐风雷淡定道。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先试试。”
“且看太子逊位之后，身体能否有所好转，若是没有好转，陛下可以治臣的罪。”
李世民脸色一黑。
先试试？
这种事情哪有试的？废立太子又不是儿戏！
不过，徐风雷的这番话，倒是让他的情绪稍稍恢复了一点，不像刚才那样纯粹感情用事了。
“父皇，师父所说的肯定是真的，儿臣也有感觉——”
李承乾连道，
“辞去太子之位，再好好清修一番，身体必然会有所好转！”
“请父皇恩准！”
砰砰砰！
他开始发起总攻，朝着李世民一阵磕头。
“这……唉！”
李世民无奈，只能是将李承乾扶起，揉了揉他的额头，叹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磕了！你的头都快磕破了！”
“兹事体大，朕需要好好考虑，你且不要再求了，朕答应你，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起来，重新入席吧。”
“从现在开始，咱们不谈任何政务，也不谈任何家事，只管过好这除夕夜！”
“好不好？”
说罢，他亲自搀扶着李承乾入了座，这才转头一望，看向众臣。
“继续吧……”
一挥手，添酒回灯重开宴，可身为皇帝的他，却已没了吃席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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