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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大明总宪 > 第193章 鸡鸣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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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缙绅背叛了心学,还是心学背叛了缙绅。

    这一点永远无人知晓。

    只是当锡山那个后浜村的吴财主因为迫于秋耕满街抓佃户最后被宁玦挂到锡山城墙上之后。

    江南的缙绅们便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说好了咱们一起去踏青,你们商贾爬车上去了,马鞍子套我们身上了算怎么回事?!

    “一帮臭经商的,就是鞑子来了你们都得排到九流之末,现在拿着圣人牌位,就想着往上爬?痴心妄想!我大明还有圣教正统!”

    早先时候朝局没有变化,大家跟着附庸风雅唱和一下就算了。

    只不过当嘉靖拿着搂钱的耙子满世界搂钱的时候。

    亲兄弟也该明算账了。

    心学或许可以在短短二十年时间内成为一时显学。

    但有些事情,不是二十年能改变的。

    比如说有的官员二十年前家里是靠佃户的地租过活,过了二十年,大概率他家还是靠吃地租过活。

    处于这场廷议核心的聂豹,已然察觉到情况的不对劲了。

    入宫之前,心学还是绝对多数。

    经这几位一搅合。

    早先不少跟着在书院里侃侃而谈的“心学后辈”已经混迹在人群中开始装死了。

    再这么骂下去,怕是这群人就要跳反了。

    “杜羽文!不要再嚷了,就事论事,你若是非要议个清楚,国子监、文庙,崇文书院,崇正书院,任君挑选,你我坐而论道,今日所议之事,乃是宁克终凌辱斯文之事!”

    心学较之于理学,最大的长处便是论道。

    理学之道,在于物,需要格物致知。

    心学讲究的是一个顿悟,道即在心中,讲究的是随机应变,只要能从心里翻出来的,都是道,因此在先天条件上,理学嘴皮子上的功夫便压不过心学。

    听到聂豹的话,这才将已然从一旁看起热闹的宁玦拉回来。

    还得是你老豹啊!

    终于有人想着来看看我了。

    当年朱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辩赢心学,更何况是今日这些小辈。

    出乎聂豹意料的是,杜鸾竟寸步不让,就好似是在等着聂豹提这一茬一般。

    “道果未得,如何定宁克终的罪?”

    聂豹先是一怔。

    而后咬着牙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便议,能将三百年前先贤未证之果,今日证个明明白白,你我亦算是不枉此生了。”

    直到这会,聂豹才逐渐冷静下来,细细想来亦不难察觉,自己怕是一时不察,落进杜鸾的套里了。

    只不过这也怪不了聂豹。

    再理智的人让人拿着板子把牙抽掉了也理智不了。

    听到要辩道。

    朱载壡、张居正以及不少原本沉默寡言的官员眼前均是一亮。

    如果有什么比伏阙撼门还能吸引这群士大夫。

    那一定是论道。

    伏阙撼门是立行,论道却是代往圣立言。

    江山会易主,社稷会更迭,但圣教与世长存,与会之人,自会名垂青史,当年鹅湖之会,又何止是名垂史册。

    “好!那便议,张先生,在何处可论此道?”

    朱载壡侧旁的张居正亦是满脸兴奋的说道:“殿下,此等盛事当选清幽之地,臣斗胆,效鹅湖寺之前例,于北城鸡鸣寺襄此盛事。”

    “善!”

    比起宁玦烧了几本不痛不痒的书,大臣们显然更关心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

    三十年前,心学初兴而理学犹存,只是因为大礼议,嘉靖将原本的一众理学大儒全都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出了朝堂。

    几乎一夜之间,心学便完成了对理学的替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中间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张居正负责操持,麦福准备用度。

    百官也正在重新选择着立场,所有人都在准备着自己的工作。

    偌大的奉天门下。

    只留宁玦一人在风中凌乱。

    ——

    杜鸾的反常,打乱了聂豹的计划。

    自奉天门回来之后的聂豹,旋即便将在南京的心学门人聚拢了起来。

    何迁、项元汴等人蜂拥而至,连何心隐也躲在一辆全新的马车里,现身聂豹借住的宅邸之中。

    只不过当看到腰间挂着水晶的项元汴时。

    厅中便有人将脸拉了下来。

    “双江先生,鸡鸣盛会之事,是为会归于一,墨林先生一介商贾,跻身此等盛事,余以为与制不合。”

    聂豹、项元汴两人的面色没有分毫变化。

    心学较之于理学。

    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心学将商人给拉了进来。

    心学也是籍此方有今日之盛,什么是心学的基本盘,聂豹的心中清楚的很。

    “不能再与诸公同道,是豹之憾。”

    大家终究还是没有撕破脸,来聂家也是为了最后再给聂豹一个面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商贾日渐坐大,早晚是要动摇缙绅的根基。

    聂豹亲自起身,将众官送出了家门,等到聂豹再次回到厅堂中时。

    厅中这才算是只剩下了真正的心学门人。

    “人各有志,还望墨林切莫见怪。”

    项元汴微微颔首。

    “强人所难亦非我等所愿,只是这鸡鸣大会,恐不简单。”

    聂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长叹了口气悠悠道:“杜鸾骤然发难,理学又无新起之秀,怕是有故人要露面了。”

    “故人?两京一十三省,能担得起先生这个故人的,怕是只有那杨用修了,先生尽力即可,文坛三百年未有之盛事,心学能有今日,我辈已是不负先贤。”

    聂豹闻言一笑。

    “比起心性来,老夫见了墨林也是些自愧不如啊。”

    聂豹本想在说几句何心隐,看着何心隐“人畜无害”的笑容,再想想何心隐的脾气,聂豹最后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项元汴只是连称“惭愧”。

    对于项元汴这样的商人来说,什么心学,什么“新四民论”最开始只不过是他们为了做生意时方便与贵人们打交道故此前来扶持罢了。

    不必皓首穷经,只需要心中顿悟,便可以明道的“心学”给了商人附庸风雅的机会。

    使他们不必将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苦读之上。

    只需要粗通皮毛,便可以与那些掌控着他们“生死”的贵人找到共同话题。

    这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学说。

    但那也已经是从前了。

    天下局势已然大变,心学对于商人来说,重要性已然不及往昔。

    实在不行就去投邹望嘛。

    只不过是一次不那么成功的投资,混迹商场的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诸位先生,实是不巧,照此看来,鸡鸣大会的事情,项某一介商贾,还是不要现身的好了。”

    聂豹赶忙道:“墨林说这些那便见外了,朝廷如若还似早先那般,也不会锐意新法。”

    不待聂豹说完,项元汴便已然开口。

    “也倒不止是此事,今日项某刚接急报,生意上有些变故,还要我去走动一番,况乎天意,鸡鸣大会,只能全部托付诸位先生了。”

    见项元汴这么说,聂豹这才罢休,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项元汴便起身离开了聂家。

    离开聂家的项元汴对那场近在眼前的盛会没有半点期待,上了马车之后便随口吩咐道:“不回家了,直接去码头。”

    “喏。”

    显然,在松江那边,有比这些儒士论道,名垂青史更吸引项元汴的东西。

    待项元汴带着那几名商贾离去之后,聂豹这才带人着手准备起了鸡鸣大会时的辩题。

    夜半时分。

    聂豹望着天边月色,心中不禁感慨。

    “昔日百家争鸣之盛,今终得一见矣。”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将百家争鸣视为至高理想。

    思想的剧烈碰撞永远建立在经济基础的重大变革之上。

    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着新的思想,但所谓的思想碰撞,只有在经济基础层面发生重大变革时才会发生。

    其本质是新旧两个利益集团产生了对各自核心利益的辩经需求。

    这种需求供养了各种各样的新思想,使其得以形成自己的体系。

    而历史大势对这些刚刚形成体系的思想大浪淘沙的过程。

    被史书称之为百家争鸣。

    从来不是百家争鸣造就了太平盛世,而是百家争鸣这个现象出现时,意味着那个足以影响整个经济基础的重大变革已经开始了。

    这只是一场前奏。

    上一次,引爆百家争鸣的是铁器牛耕,而这一次,则是宛若潮水的白银。

    白银将作为一种催化剂,将最大限度的加速变革的发生。

    ——

    当天朱载壡便亲笔题了一块“会归于一”的匾额挂在了鸡鸣寺中,本就已然赚足了眼球。

    而当那条来自云南的孤舟驶入金陵之时,彻底将江南士人对这场大会的期待拉到了极致,八闽两浙,齐鲁中原,江南江右,湖广蜀中……天下士人无不瞩目,水驿城关皆是赴宁者。

    杜鸾并诸留守老臣一齐现身金陵水驿站。

    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都已然是知天命之年。

    遥望着船头那个老迈的身影,杜鸾已是潸然泪下。

    “左顺门一别已二十六载,升庵兄别来无恙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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