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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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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血自洛珈·奥瑞利安的胸膛中潺潺流出,由混沌所掌控的皮囊严格到荒诞地遵守了物质界的定律。

    是这定律,让一把巨剑刺入他的胸膛,使他流血。哪怕对于一具原体等级的肉体来说,这也是十分严重的伤势。不过,握住剑伤害它的那个怪物,却也在同时发出了一声饱含痛苦的吼叫。

    艾瑞巴斯聆听着那声咆哮,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一万年来,他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比如知识,比如一些规则.又比如,一些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神秘法术。

    他已和过去大不相同,更何况,洛珈的皮囊是一个绝好的实验材料。

    借助这具被混沌所掌握的皮囊,艾瑞巴斯得以从一个学徒成长为了大师,种种诡异却又玄妙的术法在那空荡的血肉之下借由混沌之力百无禁忌地横行无阻。

    不过,一个假原体,难道就不是原体了吗?

    艾瑞巴斯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为了证明这件事,他有许多次操控着这具皮囊单独前往了某個世界。在那些地方,大怀言者轻启唇舌,播撒福音,让无数人皈依混沌。

    洛珈·奥瑞利安的声音和形象对于蛮荒世界与封建世界的人们而言,根本就与天神无异。他们跪倒在他脚下,亲吻他走过的泥土,并高举双手,狂热地呼喊着八重之道

    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把帝皇忘在了脑后。

    这实在是有趣至极,也讽刺至极。如果洛珈还有自我意识,想必会十分感谢他实现了他的毕生愿望。

    微笑着,艾瑞巴斯牵动手指,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封印法术束缚住了怪物的行动,同时缓缓开口。

    “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战斗就像是雪崩,老朋友。一个细节连着另一个细节,连锁反应会彻底摧毁一切。你有见过雪崩吗?山岳崩塌,世界震颤,人们发出的尖叫被掩埋在雪和城市的碎片之内.”

    “那真是罕见的奇景。”

    他温和地感叹起来,声音轻柔且富有韵律与节奏,仿佛正在朗诵一首由他自己亲自写就的诗歌。

    与此同时,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却已经举起了双拳,捏碎了空气,混沌之力从五指的缝隙之内流淌而出,在顷刻间便形成了一个简单却强大的驱逐法阵。

    现在,他只需将双手按在怪物的身上,便能让它在极致的痛苦中回到亚空间之内。若无百年的准备和精准的仪式,它这种等级的恶魔不会再有现世的可能

    艾瑞巴斯忍不住笑了,他看着被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兵刃所伤害的怪物,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变得灿烂了起来。

    他嗓音轻柔地发问:“近万年的筹划啊,沈。你们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那些碎片在这片黑暗群星中庇护那些迷途羔羊?”

    怪物死死地凝视着他,用剑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复仇一视同仁,它的剑对它自己同样也有伤害.忠诚者的仇恨是仇恨,叛徒的仇恨也同样如此。

    这一万年来,被沈亲手斩杀的叛徒早已多到不能计数,他们的仇怨早已在复仇的领域中徘徊许久。只待一个机会,便会前来复仇。

    就在刚刚,它们得到了那个机会。

    在艾瑞巴斯温和且平静的凝视中,怪物的躯壳开始逐渐地在怒焰的包裹中变得透明。火焰涤荡,一部分为它提供力量,另一部分却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它,力图将它彻底摧毁。

    看着黑暗使徒忍不住在内心感叹起来——不愧是被冠以复仇之名的力量,如此极端.也无怪乎它如此强大。

    “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动手了。”艾瑞巴斯模棱两可地耸耸肩。“这倒也真是有趣,正好对上了你们的格言凡祂信者、眷者,必将亡于刃下。”

    他笑着伸出右手,指了指怪物手中的长剑,竟然吐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这个双关的笑话如何?”

    “你必死。”沈在怪物的躯壳中如是说道。

    火焰散去,它化作一团惨白的灰烬。艾瑞巴斯勾动手指,用狂风将其彻底吹散。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则呆板地走到了他身后,再次回到了他的影子里。

    身穿牧师长袍的黑暗使徒安静地站在教堂的废墟之中,抬头看向了天空。此时此刻,他距离计划成功仅仅只需要打开一扇门

    这样的机会,纵观整个银河,哪怕是将时间拉长至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又有几个人可以得到?

    艾瑞巴斯深吸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激动的心,一点点地重归于平静。

    要冷静下来,他如此告诫自己——尘埃尚未落定,萨姆斯还没有将那滴鲜血给他带回,他提前安排好的埋伏也并未成功地拦住那几个从夜刃里分裂出去的子团。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没有在剩下的十几个小时内做完所有事,这份谋划便只能宣告失败,然后从头做起。而到了那时,他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艾瑞巴斯深谙阴谋之道,他明白,多数时候,机会都远比能力要重要得多。

    黑暗使徒举起双手,开始汇聚混沌之力,开始感知教堂周围的环境。

    他已经设下天罗地网,数百个连锁触发的陷阱术法被他用恶魔们的血肉铭刻在了地面或残垣断壁之内。哪怕已经走到如今这步,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感知到那些善于在黑暗中行动的敌人。

    更何况,与他合作最深的那位神祇向来喜欢让祂的信徒在最关键的时刻品尝到失败的苦果.

    艾瑞巴斯聚精会神地做着准备,完全称得上是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在处理完地面后,他甚至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也就是在此刻,他感知到了萨姆斯的气息。

    他看向那个方向,却看见了一个正在急速迫降的空降仓。黑暗使徒微微一怔,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他后退几步,又过十几秒,伴随着一声巨响,在四散的烟尘中,萨姆斯野蛮地以自己的利爪摧毁了空降仓,咧着嘴走了出来。

    “真高兴见到你,萨姆斯!”

    艾瑞巴斯大笑着朝它走近,眼中的贪婪和渴望几乎已经化为了实质。他停在距离恶魔不远的地方,心情激荡地伸出右手。

    “我要的东西呢?”

    “沈呢?”恶魔左顾右盼,低吼着回问。

    艾瑞巴斯笑容不减地答道:“他已经——等等。”

    只在一瞬间,他面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刻满经文的整张脸就此归于一片骇人的平静,威势惊人,萨姆斯却冲他咧出了獠牙。

    恶魔口齿异常清晰地说道:“没有沈,就没有鲜血。”

    “你根本没有将它带给我.”

    “你也没有将沈按照契约上所说的那样将他让给我。”萨姆斯狞笑起来,心满意足地看着艾瑞巴斯的脸。

    “我们有过契约的,而且,那可是一份在黑暗诸神的见证下完成的契约.就算是这样,伱也敢于违背。我果然没看错你,艾瑞巴斯,你就是个天生的杂种。”

    黑暗使徒平静地看着它,数秒钟后,那副笑容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看看四周,亲爱的萨姆斯,你看见了什么?”

    “你的坟墓。”恶魔不怀好意地说。

    “不,不。你看见的是一个满怀仇恨的世界,而且混沌之力在此处已经畅通无阻。借助这份仇恨,我可以布下一个召唤法阵,让你心心念念的对象回来。你看这样如何?”

    黑暗使徒微笑着踏前一步,右手已经捏出了归属于万变之主领域的传送法术雏形:“不如你重新回到那艘船上去,然后将我想要的东西带给我怎么样?”

    萨姆斯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少来这套了,你这杂种!”它咆哮着起来。“你当我蠢吗?把你那该死的术法留着自己吃吧!”

    它扑向艾瑞巴斯,兽瞳中满是疯狂,速度更是快得令人难以理解。它远比当初更加强大,否则还在夜之魂号上的时候,是如何与沈战至势均力敌?

    黑暗使徒后退一步,身后阴影迅速膨胀,洛珈·奥瑞利安再度出现,一早便准备好的驱逐法阵在他的双拳中悄然盛放。

    他挡住了萨姆斯,面无表情地开始和它角力。恶魔却轻蔑地喷出一口血腥的热气,看也没看这虚假的皮囊一眼,只是对着艾瑞巴斯低吼起来。

    “等着吧,杂种,他们很快就要来杀你了!你能驱逐多少个复仇领域的恶魔?!”

    “你做了什么?”艾瑞巴斯阴沉地问,平静和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萨姆斯不答,只是疯狂地大笑起来。在它癫狂的笑声中,艾瑞巴斯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却感到眼眸一阵刺痛。

    他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双眼竟然在下一秒开始燃烧.

    云层被撞破,天空中传来阵阵雷鸣,利塔特拉的太阳在圣灵月第一日的凌晨时分悄然升起。它的光辉是如此璀璨,哪怕是萨姆斯都不禁为之惨叫出声。

    艾瑞巴斯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剧烈的痛苦中,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一点金光正在太阳的光辉中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当然,还有数十个燃烧的空降仓。

    ——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高昂着头,脚步坚定地走在这片哪怕是他也无法看穿的黑暗里,显得泰然自若。

    仿佛他不是正在步入一座恐怖的监牢,而是正行于归家之途。

    他的脚步声在黑暗中逸散,在无尽的岁月中,这里总算拥有了声音的概念

    伴随着他的前进,世界在他脚下悄然改变。虚无和黑暗就这样缓慢地褪去,微弱的光芒逐渐亮起,然而,这并非康拉德·科兹的力量。

    夜之王停下脚步,摘下自己的王冠,以人子的身份向他的一位父亲问了好。

    “很久不见了,父亲。”

    光辉闪烁,模糊且庞大的声音一扫而过,不可名状,难以理解。无数个人都在其中讲话,哭泣、尖叫,嘈杂如世界毁灭,或胎儿新生。

    夜之王沉默地聆听着,双眉紧皱。哪怕是对他来说,要理解这个声音所传递出的讯息也并不容易。

    不过,最终,他还是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的确如此,康拉德。”

    科兹垂下眼眸,将叹息咽进了喉咙,转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还是做人好,是不是,父亲?我成了神子,你成了神祇,却连基本的沟通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光辉再次闪烁,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声音传出。它不断地闪烁起来,一阵阵金光如海浪般扑向周围黑暗,仿佛是要以此驱离它们。

    科兹沉默地等待着这件事结束,却相当意外地在数分钟后听见了一个嘶哑干枯的声音。

    “.不错的笑话。”光辉中的一个人形虚弱地说道。

    科兹看向他,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反倒一片忧虑,甚至隐有愤怒。

    他快步走过去,本想伸手触碰这个人形,却被它所散发出的光辉灼烧了身体。在嘶嘶作响的燃烧声中,夜之王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你怎么能亲自到这里来?”他低声指责道,顺便还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我很抱歉,康拉德。”人形满怀歉意地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其虚幻且不真实,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只是早已对此生疏。

    “别再道歉了。”科兹面无表情地重新戴上王冠,顺便还露出了两颗尖牙,像是正在以此威胁。

    话音落下,他就此大步走向前方,那金光所铸就的人形却没有跟上去,反倒开始在原地消融。科兹对此心知肚明,甚至一早就知道他并不能长久的存在.

    “别觉得你亏欠我。”他背对着那团光辉,如此开口。“也不要为此做些愚蠢的事,我们都有职责在身呢,父亲。”

    人形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消逝,那光辉却留了下来,为科兹照亮了前方的路。

    不过,说来荒谬,但此处其实是没有路的。所谓的道路不过只是一片虚无,谁也不知道康拉德·科兹是如何走在这样的事物之上。

    他本该坠落而下,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持续下落,最终成为囚牢内的另一个囚徒。然而,这座囚牢对他没有这种渴望。

    它是一个神祇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可怕监牢,所有的设计都只是为了让他痛苦,却又不至于真正绝望,它仅能容纳一个囚犯。

    这是一个愤怒且绝望的人对自己最决绝的报复。

    折磨的艺术啊。

    午夜幽魂如是想道。他垂下头,试着微笑,却没能成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那个人,毕竟,时间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一秒钟可以是一万年,一万年也可以是一秒钟,无尽的岁月,无尽的沉沦。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找到他,他又真的能认出他吗?谁也不知道曾经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的刑期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无限期

    真的有人能承受住这种折磨吗?

    如果他忘记了一切,我该怎么做?

    午夜幽魂没有答案,只是继续向前走。他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事,但他没有办法不想。

    他的一位父亲曾说自己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他不知道的是,午夜幽魂实际上也乐观不到哪里去。

    一个常年面对着黑暗的人若是能够保持乐观的心态,才是诡异到了极点。而且,这是完全符合情理的推测。

    他已经疯了,一定如此。幽魂想。他不可能还保有任何理智。

    所以,我该怎么做呢?我必须让他想起自己是谁。或许分享我自己的记忆对此会有帮助,又或者,我该像马格努斯说的那样提前准备好了再进来。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人类永远缺少时间。

    卡里尔·洛哈尔斯命中注定要在此刻复苏.

    他猛地握紧右拳,将那块坚不可摧的碎片握得咯咯作响。

    命中注定。他咀嚼着这四个字,面无表情地咬住自己的牙齿,恨不得割开自己的喉咙。

    午夜幽魂继续向前走,步伐始终不停。他思绪万千,情绪复杂,却完全没有升起‘退缩’之类的想法。

    他坚定得令人恐惧,单纯的责任驱使做不到这件事,若只是情感推动,实际上也显得单薄。

    这份坚定由感情与责任共同构成,推动着午夜幽魂在这片已经被微光照亮的黑暗中平静地前行,并找寻一个囚徒的身影

    他走了很久,然后,他被找到了。

    不是一个儿子找到了他的父亲,而是一个父亲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儿子。

    他听见了那声呼唤,于是他站起身,从麻木和绝望中走出,甚至没有质疑这到底是不是另一个足以导致他沉沦的幻觉。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所以,他到底在黑暗中长途跋涉了多久?

    这都不重要了。

    他站在他的儿子面前,背对黑暗,面向微弱的光辉,面向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面向一个头戴月光王冠的王者,面向一个表情怔然,失去语言能力,甚至比他还要手足无措的人子。

    许久之后,有一个人在黑暗中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如正行于万米高空,孤身走在一条吊索上的人。没有保护措施,只有狂风扑面,只有寒冷和孤独,以及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个人抬起他瘦骨嶙峋的右手,触碰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起初只有冰冷,数秒后,有无法再继续隐藏的温润从上方滴落而下,带来一阵温暖,以及一种他已经忘记该如何去形容的感觉。

    囚犯收回右手,竟然微笑了起来。

    “父亲.”幽魂颤抖着嘴唇,吐出这两个词。

    囚犯张开嘴,从喉咙内发出了一阵叹息般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模糊呢喃,仿佛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幼童。

    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澄澈且平静的笑容在短暂的错愕后很快便诞生,随后竟然演变成了一种单纯的笑意。

    他伸出双手,抱住那个已经远比他要高大的人,同时,还伸手取走了一块碎片。

    狂风呼啸而起,黑暗片片碎裂,微光褪去,声音回归。麻木被重新坚定的意志代替,绝望被一滴眼泪彻底击碎。

    一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卡里尔·洛哈尔斯叹息着睁开了眼睛,推开了一扇木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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