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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五,一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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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戈·赛维塔里昂从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用双手撑住了办公桌。

    它完美地承受了他的重量,以及施加的压力,其上原本明灭不定的闪电纹路在那股压力中骤然盛放。

    他身穿一件精工动力甲,诺斯特拉莫精金矿石留下的痕迹在其上跳动。它们本该只是另一种纹路,此刻却忽然变了颜色。

    如鲜血般的猩红色从盔甲内部开始蔓延,竟然将那些纹路彻底改变,使它们看上去仿佛这具甲胄外露的血管,或是被刀砍斧凿留下的残酷痕迹

    “你说什么?”他问。

    正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默不作声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有一张残缺的脸,大面积烧伤后留下的痕迹彻底地摧毁了这张脸原本能够拥有的英俊。他的左眼已经被替换成了义眼,额头上还镶嵌着半块金属板,正在乱发的遮掩下闪着银光,看上去狰狞异常。

    “再说一遍。”亚戈·赛维塔里昂说。

    他的双手已经离开了办公桌,于是那些纹路骤然熄灭。此刻,这间房间内再度陷入了黑暗,赛维塔里昂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闪着光,那是一种正在被理智竭尽全力束缚的暴虐。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能相信一个人类居然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杀戮欲。

    被迫带来不幸消息的信使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于是,他尽他所能的站得更直了一些。

    “血腥圣战者号传来消息,他们遭遇了一场实体化的亚空间风暴。”

    赛维塔闭上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他说:“给我找颗脑袋过来。”

    信使点点头,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十分钟后,在一名智库的陪同下,他带着一颗被呈在漆黑木盒内的颅骨回来了。

    单看外表,这颗头颅曾经一定属于某位阿斯塔特,而且是叛变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大脑会在头盖骨内跳动,他的眼睛也会好好的待在那黑黝黝的眼眶里

    但是现在,这颗颅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血肉了。

    不仅如此,还有人用堪称艺术的手法在它的额头上雕刻了一只攥着破碎颅骨的猩红利爪。那雕刻看上去和画作无异,利爪部分甚至还有人经常补漆。

    赛维塔离开办公桌,在智库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一把将那颗头颅抓在了手里。他看上去大概是想冲着它咆哮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却顿了一下。

    他看向那名智库,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颅骨递了过去。

    “联系他们。”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萨希尔,但我要在五分钟之内联系上他们。”

    名为萨希尔的智库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颅骨,然后说道:“有着圣数的庇佑,这件事应该不难,战团长。”

    赛维塔阴沉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起了双手。

    智库对他那可怕的凝视心知肚明,于是便轻咳一声,将空出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那颗颅骨。

    灵能的幽幽光辉开始在他眼中绽放,与之相对的,那颅骨空洞的眼眶中竟然也亮起了两点漆黑的怒焰。不仅如此,它甚至还颤动了起来,仿佛突然具备了生命。

    时间开始流逝,一点一滴,毫不留情。萨希尔的表情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凝重,始终未有半点放松。

    他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尝试,哪怕五分钟早已过去,也没有停下。若非赛维塔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恐怕他还会一直尝试下去。

    “战团长,我”

    “不必多说什么了,萨希尔,我明白。”赛维塔平静地说。

    他眼中的暴虐已经彻底消失——又或者,只是被掩盖,等待一个可以爆发出来的时刻。

    他的沉稳在一定程度上也驱散了萨希尔的不安,让这名年轻且一致被认为极具天赋的智库同样冷静了下来。

    萨希尔沉默片刻,斟酌了语句,这才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已经成功和颅骨建立了连接,颅骨回应了我,但他们没有。那场亚空间风暴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所以才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我知道。”赛维塔说。

    他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信使当即迈动脚步,朝着大门行去,萨希尔却不死心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似乎还有些话想说,又或者只是想再试一次,但赛维塔已经转过了身,走到了房间内的舷窗前。舷窗之外,黑暗的银河向他张开了双手,露出了冰冷且满怀恶意的怀抱。

    他一言不发,他绝对能察觉到萨希尔的任何动作,不管它如何微小。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拒绝了。

    年轻的智库沮丧地转过身,便打算离开,然而,赛维塔却在此刻开了口,声音里仍然只有平静这一种情绪。

    “告诉奥拉克·卡塔克斯,让他准备好所有颅骨.以及,打开范克里夫的埋骨地。”

    萨希尔愣了一下,他十分迅速地理解了这两句话背后所隐藏起来的东西,在震惊中,年轻的智库赶忙转身离去。

    他和信使的脚步声却清晰地传入了赛维塔的耳朵,哪怕他们早已离开这条走廊,那声音也仍然存在,并开始逐渐地异化。

    它变得单调、乏味,空洞,仿佛正有一座老旧的古钟正在准时准点的进行它的工作。

    赛维塔握紧双拳,吐出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它冷到不像是从三颗活生生的超人类肺部里吐出来的气流,而是来自极寒深渊,来自所有噩梦的终结之地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暴虐和平静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且原始的痛苦。

    这不像是他——亚戈·赛维塔里昂——能够表露出来的情绪,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确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的骨髓之中,无法根除,无法阻止,甚至无法让这种痛苦稍微减轻,它是货真价实的附骨之疽。

    只要赛维塔仍然活着,且没有解除费尔·扎洛斯特留在他身上的那道术法,这种痛苦就将永恒地持续下去。

    钟声依旧,赛维塔却极富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和它打交道,他早已学会蔑视苦痛,没什么东西能将他从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推开。哪怕是这种每一根骨头与肌肉纤维都在被啃咬砍凿的恐怖感觉,也无法让他停下脚步。

    他的坚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种痛苦的持续时间,十五分钟后,赛维塔慢慢地直起了腰。

    汗水化作的巨量热蒸汽从盔甲的缝隙中冉冉升起,遮蔽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双冷酷的眼睛还残忍地泛着幽光。

    一万年就这样过去了,且不论僵化的帝国,和被改称战团、经历拆分以更好驻防帝国疆域的军团。哪怕是他自己,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变得富有耐心,变得平和、冷静,甚至开始不自觉的使用长者与上位者的语气和他人对话。

    然而这些其实都只是表象,真实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永恒地存在于这层表皮之下.只在某些时候,他会浮出水面,将现在这个平和且睿智的上位者轻易地取代。

    赛维塔呼出一口浊气,扭动脖颈,回到了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他此前正在翻阅的一些羊皮纸卷记录。

    这些都是夜刃内部存放的珍贵资料,如果将它们组合起来,那么,这些堆积起来能到一米五左右的纸卷大概可以被总结为一本专门针对艾瑞巴斯的百科全书。

    其中光是性格分析甚至就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数十万字,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基本都是由赛维塔写就。

    他对艾瑞巴斯的杀意到底有多浓厚,或许可以从此事中窥见一斑。

    几分钟后,赛维塔离开了这间一共被三個人使用过的办公室。沉重大门外的世界却并非原来那样至少有着微量的光线,而是一片完全静谧的黑暗。

    呼呼风声从走廊尽头嚎叫着传来,赛维塔面无表情地挥拳击碎这阵风,权当是和夜幕号打了个招呼。

    他徒步抵达了智库们的所在地,即夜刃第三连的驻地,整个过程并未花费多长时间。如他所言,智库们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

    智库馆长奥拉克·卡塔克斯双手交叠着垂于身前,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书记官纳姆拉尔站在他身后,以及其余四名智库。

    除去年轻的萨希尔以外,其他三名智库全都是服役超过三个世纪的老兵。赛维塔对他们一一颔首问候,并不着痕迹地在他们的敬礼中进行了评估。

    在夜刃内部,智库们并不像多数老兵那样,只要没有‘死亡’就可以一直服役下去。

    说来诡异,但他们的确拥有一个古怪的‘使用期限’,只要超过这段时间,他们便会一去不返。

    然而世界总是很残酷,尽管已经这样不幸,它还是为他们准备好了另一个打击——他们自己,是没有办法感知到这个期限究竟何时来临的。

    就算用历代智库的服役时间来进行统计规划,也根本难以计量。它在不同的智库身上能出现几十年到几百年的巨大误差.

    万年来,只有亚戈·赛维塔里昂可以精准无误地做那个敲响他们丧钟的敲钟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某些传统,夜刃的第三连并未像是其他遵守阿斯塔特圣典的战团一样担任战斗连。

    在夜刃内部,第三连的每一任连长都会兼任智库馆长,智库的驻地也在第三连。出于近水楼台的关系,第三连内部也有不少新兵被发掘出了灵能天赋,转而成为了智库,或后补智库

    而后补智库,可以有很多个。

    只要他们身上的封印未曾被解开就好。

    “颅骨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战团长。”奥拉克微微躬身,如是说道。

    他身后摆放着一座祭坛模样的五角长桌,被铁链束缚着的火把在其上摇曳。四颗颅骨在桌上依次摆放,只有一角空出。

    这些颅骨来源于子团猩红之爪,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历史。它们是一名智库的发明,能够帮助夜刃和其子团在黑暗的银河内无视距离,保持通讯,互相沟通。

    只是,和伸冤人们所使用的沟通方法比起来,这些颅骨就要危险许多,也正因如此,它被谨慎地保留在了夜之王子嗣们的内部,没有流通。

    “很好。”赛维塔冰冷地给予赞许。“你总是如此可靠,奥拉克。我想你的学徒已经将我的来意以及我办公室内发生的事告知于你了,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你可以开始联络他们了。”

    “全部吗,战团长?”

    “全部。”赛维塔说。“猩红之爪,审判之刃,暗影骑士,灵魂猎手我会去审讯它,在我结束审讯以前,你可以一直进行尝试。”

    “我明白了。”奥拉克说。

    他的脸在火把光线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一种仿佛透明般的惨白,青色的血管在其下显露,仿佛埋藏的宝藏。

    由于长久的使用灵能,他的眼睛已经从诺斯特拉莫人标志性的漆黑转而成为了一种罕见的淬火般的蓝色,正反射着火光,给予它们的主人无边沉稳。

    赛维塔对他微微一笑,随后便迈步走向了一扇漆黑的铁门,进入了第三连驻地的深处。

    在微弱的光线下,有许多人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尽管已经三令五申过礼仪的不必要性,但他们仍然进行了鞠躬或行礼,赛维塔是多么希望他们和他一样,只采取最简单的点头问候。

    他无奈地一一回应了他们,最终,在第三连的连队旗帜下方,他走向了两名全副武装的终结者老兵。

    他们站在一处幽深洞穴长廊的入口处,肩甲上镶着金边,左肩上铭刻着夜刃的徽记,右肩上则是连队的队标,那是一只漆黑的、仿佛正在咆哮的猛禽头颅,暗红色的光辉在它的眼中悄然盛放。

    “他将归来。”赛维塔说。

    “他亦如此。”两名老兵异口同声地回答,并抬起手,握着链锯戟行了一个天鹰礼,就此让开身位。

    赛维塔迈步走近洞穴内部,说来也怪,只在他踏步进入这里的一刹那,所有的声音便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地面并非由钢铁铸就,而是一种琉璃般澄澈透明的材料,明明在外面看时内里昏暗且漆黑,如今进入其中,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阵迷蒙的蓝光。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向深处,对那些光线折射出的奇妙色彩毫不在意。于是,此地的另一个居住者便流露出了它的不满。

    “我的上一批狱卒呢,亲爱的亚戈?你把他们怎么了?”它问。

    它的声音轻柔和蔼,仿佛一个历经世事,富有智慧的老者。赛维塔却露出了一抹冷笑,对它的话嗤之以鼻。

    “他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去痛宰伱的同类了,损害你主人的权力了。卡洛斯。”

    名为卡洛斯的生物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只是难听地嘎嘎大笑起来,开始了它的嘲笑。

    “你还是在把你的兄弟当做消耗品来用,亚戈!”

    “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疯人,我曾以为五个狱卒就足够让你满足,谁知道你居然丧心病狂地将那些身怀天赋的人全都变成了和你一样需要忍受痛苦的病人”

    “这是你们内部的什么传统吗?费尔·扎洛斯特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会很欣慰!”

    赛维塔终于停住脚步,怒火在他眼中盛放,但他依旧没有将其彻底表露,而是反手拔出腰间短刀,将其投掷而出。

    它切割了空气,深深地贯入了一具肉体,并最终钉死在了墙面之上。而那具受伤的肉体却没有流出鲜血,反倒流出了砂砾一般的惨白事物。

    卡洛斯尖叫起来。

    “是的!你恨不得杀了我!所以快动手吧!”

    赛维塔冷冷地凝视着它,缓慢地走近,抬起双手,按在了它的伤口之上。他尖锐的五指深深地刺入了它的羽翼,朝内抠挖,将更多的砂砾从中带出。

    卡洛斯疯癫般地挣扎起来,蓝色的羽毛四处乱飞,布满它身体的鸟类眼瞳在这一刻齐齐眨动。不过,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彻底腐朽。

    不仅如此,它甚至失去了一颗头颅。

    “不,决不。”

    赛维塔贴在它耳边,轻声细语地呢喃起来。

    “你想都不要想,卡洛斯。你不会死的,除非他回来亲自杀了你。而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死,只会饱受折磨。”

    曾经名为织命者的奸奇大魔哀嚎着仰起了头,束缚住它的铁链却忽地燃起了黑焰。赛维塔仰头看去,一颗位于天花板处,被琉璃水晶封锁其内,再用铁钩悬挂而起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

    那颗心脏来源于曾经的第一连长范克里夫。

    他在两千七百年前曾短暂地显现在了物质界,击碎了一支围剿夜刃的魔军攻势,并将织命者当场擒获。自那以后,这个恶魔便一直被锁在夜幕号内部,经受无尽折磨。

    它身体内的血肉都已经成了那种砂砾,每当它即将达到‘死亡’这一独属于物质界生者的境地时,那些砂砾便会回到它的身体以内,让它恢复全盛姿态,并迎接新一轮的折磨。

    不仅如此,范克里夫甚至还将它的一颗头颅永久性地毁灭了。现如今,织命者只能说真话,也只能看见未来。

    至于那颗心脏

    赛维塔眯起眼睛,让视觉回到了卡洛斯身上。

    这只比他高大许多的大魔已经风采尽失,它仰仗阴谋诡计与魔法的力量为生,然而这些东西却都对夜刃们不起任何作用——曾经,有某个人对它立下了复仇之誓。

    他发誓要在某一刻开始追猎它,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它死去。

    这份誓言如今还没有被完成,但也没有碎裂,夜刃们却蒙受了另一种力量的恩赐,得以能够无视卡洛斯的一切伪装、骗术,哪怕是最简单的心理诱导,甚至都无法对他们起任何作用。

    更何况,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亚戈·赛维塔里昂。

    卡洛斯绝望地低下它仅剩的那颗头,问道:“这一次,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赛维塔笑了,嘲讽般地伸出手,从它的翅膀内将短刀取了出来,又在它身上擦干净砂砾,这才归入鞘中。

    “你早就清楚试图激怒我不会带来任何后果,你的死亡注定只能由他赐予,所以你为何每次都要这么做?怎么?你转投了另一个主子,开始享受所谓痛苦带来的欢愉了?”

    “快问问题!”卡洛斯再次尖叫起来。“你这被诅咒的混蛋,渣滓,可怜虫!快问我问题然后滚出去!”

    赛维塔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十分放肆,却也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别误会,他当然不是个虐待狂至少大部分时间不是。

    但是,如果能亲眼看见一个恶魔抓狂的模样,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他没有耽误自己做正事,在笑过之后,便立刻询问起了问题。

    “告诉我有关艾瑞巴斯的事。”

    他简单直接地抛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再次得到一次尖叫。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无法看见和他有关的未来!诸神遮蔽了他,哪怕只是一个影子,我也不可能看见!”

    赛维塔满脸鄙夷地摇了摇头,在卡洛斯气愤的喘息声中,他再次发问:“那么,告诉我有关猩红之爪的事。”

    卡洛斯十分不情愿地颤抖起了身体,数秒钟,它竟然十分流利地回答了赛维塔的问题。

    “他们正在遭遇一场由黑色军团和怀言者共同谋划的袭击。借助十八个燃烧的世界,他们在猩红之爪的必经之路上召唤出了一团亚空间风暴,然后进行了跳帮。”

    “跳帮的人数并不多,甚至多数都只是新兵,只是他们的盔甲内已经被提前安装好了炸弹,只要跳帮接敌,炸弹就会被引爆”

    “你的兄弟们正在陷入一场苦战,他们试着突围,想要摆脱袭击,尽早地赶来,响应你的召唤。”

    卡洛斯突兀地大笑起来。

    “但他们已经做不到啦!”它心满意足地吼道。“就像你一样!亚戈·赛维塔里昂,活得最长的可怜虫!你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却毫无办法!”

    赛维塔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它,什么话也没说,甚至都没流露出半点情绪波动。

    数秒钟后,他再次询问:“做不到,是指无法尽早赶来,还是无法成功突围?”

    卡洛斯的笑声戛然而止,它十分痛苦地挣扎了起来,无法进行欺骗这件事正在让这个恶魔的本能反噬它的灵魂。最终,它还是回答了赛维塔的问题。

    “.是指无法尽早赶来。”

    它呕出一口砂砾,紧接着又泄愤般地抬起脚,开始踩踏它们,然后再次吼叫:“我都说完了!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别急,我们还没完事呢。”

    赛维塔冷笑着踩住它的鸟爪,开始缓慢地施加力量,然后来回碾动。恶魔立即惨叫起来,仿佛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痛苦。

    这得归结于正在外面进行仪式的奥拉克,他的天赋的确很高。仰仗他的帮助,痛苦在卡洛斯的身上被放大了,赛维塔只需要使用非常简单的方式就能开始一场审讯。

    而卡洛斯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它既无法反抗,也无法死去,甚至没有办法说谎。对于它来说,这大概是只比得知卡里尔·洛哈尔斯将要回归只轻微一小点的恐怖。

    “你还想知道什么?”卡洛斯恳求道。“快点说吧,然后赶紧离开。”

    “告诉我,利塔特拉上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赛维塔问。

    卡洛斯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而这一次,要比赛维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久。

    他已经审讯了卡洛斯很多次,每一次都能得知一些对于帝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比如虫子们的来临,又比如现任帝国摄政王圣吉列斯的遇刺,或是位处卡利班不远处的兽人浪潮.

    这些情报,都是卡洛斯告诉他的。因此,赛维塔完全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卡洛斯,现在的帝国可能会更加糟糕一些。

    随后,在将这件事上报给了掌印者马卡多后,帝国内部有关这个恶魔的认知便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转变。

    从一定要让它死,转变成了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它活着,并被囚禁于夜幕号之上。

    很讽刺,但也极具幽默感,至少赛维塔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他真的很想将这个笑话讲给他曾经认识的一些人听,他明白,他们会乐不可支,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下次再说这种东西就揍得他起不来身

    赛维塔掐灭他的软弱,将这短暂流露出的一抹人性埋回了心底,看向了卡洛斯。

    不出他所料,织命者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便尖叫着燃烧了起来,独属于万变之主的蓝色火焰在它的身上熊熊燃烧。

    赛维塔再次后退,冷眼旁观着它的受苦,微笑着抱起了双手。九分钟后,这种刑罚方才结束,织命者却显得愈发绝望了。

    刚刚的那阵火焰是来自奸奇的惩罚,而如果就连奸奇都无法让它从这种境地中逃脱

    它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沉默许久,方才开口:“我看不见有关利塔特拉的事。”

    “原来如此。”赛维塔咧开嘴,冲它温和地点点头。“多谢你的帮助了,卡洛斯,我们下次再见。”

    他转身离开洞穴,那颗心脏则短暂地停跳了一拍,火焰在他头顶一闪即逝。十来分钟后,他回到了智库们的所在地,在这里,奥拉克·卡塔克斯正双眉紧皱地进行着他的工作。

    不过,眼看着赛维塔回来,他便立刻停止了呼唤。

    赛维塔瞥了一眼那些颅骨,问道:“情况如何?”

    奥拉克疲惫地摇摇头,说道:“猩红之爪和暗影骑士没有回答,审判之刃已经接近,灵魂猎手则表示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很好。”赛维塔说。

    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转身离去,留给智库们一个冰冷却又十分令人信服的背影。

    ——

    长久以来,沈都遵循着他给自己设立的一个原则。他遵循着它,以此度过了这漫长的岁月。总有些人要选择成为基石,承担一切。

    沈曾经亲眼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但他仍然愿意一试。怀揣着这份不自知的勇气,他忍受着一切,撑到了今日.

    今日,会是结束吗?

    沈从他的牢房中抬起头,看向了被密布着灰烬的天花板。在如此长的岁月中,它早已被彻底改变,成了一片由他自己的骨灰铺成的灰白色。

    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通过它们看见外界的其他任何东西的。可是,夜之魂号早已不是曾经的那艘报应级战列舰了,或者说,它不只是一艘战舰了。

    它现在具备了另一种天赋,可以回应沈的要求。

    实际上,是任何要求。

    好比此刻,沈想看见外界,于是夜之魂号便在剧烈的颠簸和震动中回应了他的要求,让他看见了外界,看见了一颗燃烧的星球,以及一艘正在崩解的深渊级战舰。

    沈第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在他还没有进入这里的年代,他曾看见过这艘船两次。每一次都足够刻骨铭心,深渊级的强大火力是寻常舰船无法抵抗的,就算是报应级战列舰也不行。

    除非帝皇幻梦号或山阵号那样的伟大造物亲自前来,否则,深渊级在实体宇宙中就是几乎等同于无敌二字的代名词。

    但那两艘战舰已经一万年没有离开过太阳系了,它们必须驻防其内,时刻提防魔军和叛徒的袭击。可是,此时此刻,这样强大的舰船,却正在自行崩解。

    它的船首像在燃烧,甲板在碎裂,船员们在宇宙中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死于缺氧和极寒。

    沈将他的视线投向那亵渎的八芒星船首像,忽然张开嘴,念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其意名为爆炸。

    八芒星内的一角立即响应了他的要求,在火光中,船首像轰然爆炸,在战舰上撕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主舰桥甚至都为此暴露在了真空之中,无数混沌信徒开始在真空中绝望地呼唤空气,而沈却没有半点快意。

    他没看见他想看见的东西,比如一些身穿猩红盔甲的阿斯塔特,又比如,艾瑞巴斯。

    他们似乎不在这艘船上。也就是说,造成夜之魂号剧烈颠簸和舰体受创的凶手不是它。沈将视线转向夜之魂号的另一端,果真在利塔特拉的暗面看见了另一艘深渊级,其名为混沌之浪。

    “真是大手笔啊。”沈轻言细语道。“将一艘深渊级战舰推出来当做诱饵,然后再布置另一艘.三艘中的两艘都在这里了,最后一艘会缺席吗?”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显得很平静。数分钟后,他囚牢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了,凯乌尔·萨霍拉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我们正在遭遇远距离狙击,虚空盾已经被命中两次了。依照撒拉弗船长的推断,第三次被击中一定会对船体本身造成损伤。该怎么做,沈?”

    “等。”

    “等什么?”

    “等我。”沈如是回答。

    紧接着,他的双脚缓慢地触及了地面。凯乌尔瞪大眼睛,显得十分惊愕,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便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讲话。

    他满面歉意地对凯乌尔开口。

    “有个东西到船上来了,凯乌尔。它是冲着我来的,已经过去一万年了,这件事居然从未改变。”

    “是它吗?”暗影骑士的现任战团长迅速地问。

    “是的。”沈轻轻颔首。“但我要求你们不要参加这场战斗,我能察觉到它的气息,以及它带来的东西它的目标很明确,已经冲着仪式场地去了。如果我不出现,它就要杀死我们的中士。”

    “我立即布防。”凯乌尔迅速地回答。“我们知道该怎么对付它,您快点——”

    他焦急地伸出手,甚至一时之间使用了您这个称呼。这当然不是为了讽刺,只是单纯地因为焦急而忘记了应当如何面对沈,又或者,这才是他对于沈的真实态度。

    看着他,沈面带感慨地摇了摇头。

    终究只是后辈,是兄弟,但更多的仍然只是我的后辈.用这种态度面对我,要何时才能理解我终将离去这件事呢?

    “——不必了。”沈握住他伸出的手。“时日已至了。”

    “可是.”凯乌尔深吸一口气,试图据理力争。“我们已经驱逐过它很多次了,这一次也绝不例外!您没真的没必要这么做。”

    “如果没有必要,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囚牢呢?”沈平静地反问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万年,守望他们的归来。现如今,只差一点,我便能达成目标其一。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断绝我的希望?”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以一种万年前的沈绝对不会拥有的气度松开了凯乌尔的手,然后扬起了双臂。

    “我很痛心啊。”沈轻轻地说。“你看不出来吗,凯乌尔?”

    黑焰燃起。

    与此同时,一声暴戾的、兴奋的、强作忍耐却根本无法掩盖其中笑意的咆哮,也裹挟在混沌之力中横扫过了整艘夜之魂号。

    “沈!”萨姆斯狂笑着吼道。“我来赐予你英雄之死了!”

    ——

    40,破碎泰拉,钢铁要塞。

    有两个人正在黑暗中对话,一者声音年轻,却透着止不住的暮气与沉郁,仿佛体内居住着一个极为年老的灵魂。

    另一人的声音却显得较为奇怪,仿佛他正隔着什么东西和人交谈,声音不仅沉闷,甚至还显得很虚弱。正在此地对话的二人,一人名为马卡多,另一人,则名为佩图拉博。

    他们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遥遥相望。

    “你确定他能回来?”佩图拉博问。

    曾经伟岸的钢铁之主如今正漂浮在一团金色的营养液内,他的双手自肘部以下全都消失不见,右腿也是如此。

    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只差一点就要蔓延到左脸,身体上的各类伤疤更是不计其数,最为明显的大概要数胸膛,那里有一块大面积的烧伤。

    只是,说来也诡异,那烧伤的痕迹如果从某个角度看去,能恰好组成两只残破的鹰翼。

    “我希望他可以。”马卡多说。

    他如今的形象已经和从前大相径庭,不再是那个枯瘦的黑袍老人,反倒成了个高大健壮的银发年轻人。身披亚麻布长袍,右手倒是还握着那标志性的天鹰长杖。

    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被戴在胸前,那代表了他被赋予的一人之下的至高权力,就算是摄政王圣吉列斯,亦不能真正地对掌印者下达什么命令。

    然而,在大众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掌握了巨大权力的年轻人而已,是使用‘马卡多’这个名字的又一个掌印者后代.

    是的,为了避免大众恐慌和一些不必要的,追求长生之愚蠢虫豸的窥探,马卡多编造出了一个谎言。

    不算多么高明,但已经足以让普罗大众信服,以及让官员、贵族和领主们无话可说。

    当然也只是无话可说,有些时候,总有些人想做点什么。

    “你希望?”佩图拉博在营养液内冷冷地看着他,并将这个词重复着念了出来。

    他似乎显得很不屑,已经生长了一段时日的头发到悬着漂浮了起来,使他的凝视看上去凭空增加了许多威慑力。

    若是其他人在这里,多半要被震慑到恐惧。但是,对于马卡多来说,这种程度的‘佩图拉博式’凝视.远远比不上钢铁之主从前来的要暴戾。

    “是的,我希望。”马卡多说。“希望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在那个邪神已经无法掌握人类未来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尽情地怀揣希望,眺望未来,期待明天。”

    “如果你只是来给我灌输这些俗套的老话,那么,你可以回去了。”佩图拉博冷笑着说。“回去处理你那没完没了的政务吧,罗格·多恩会为此感到歉疚的”

    “你似乎已经能毫无顾忌地讲出他的名字了。”

    “我和他一起战斗了一万年,老头子。”钢铁之主高傲地扬起下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仍然瞧不起他?”

    马卡多没有回答这句话,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又或许,只是因为这年轻身体内的那个灵魂已经无法再正常地面对这种稀奇的景象了。

    掌印者沉默数秒,忽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件事的,加维尔·洛肯在哪里?”

    “他被埋葬很久了。”佩图拉博说。“难道你老到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他在和恶魔萨姆斯的战斗中被刺穿了身体,沈将他的遗骸送了回来然后被你以钢铁勇士子团铁之丰碑初代战团长的名义埋在了钢铁要塞的深处,但他其实没有死。”

    佩图拉博猛地皱起眉。

    “是你疯了,还是我幻听了?”他冷酷地问。

    “都不是,我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如果你细看过他的棺材,你就会发现,那上面有诺斯特拉莫语刻成的一篇哀悼诗。他是假死,而现在,到他复生的时刻了,沈需要他的帮助。”

    佩图拉博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缓慢地颔首:“希望你的这句疯话值得我提前终止治疗程序。”

    巨大的玻璃罐内,营养液骤然开始下降。紧接着,钢铁地面徐徐打开,几只机械臂冉冉升起。

    费鲁斯·马努斯和伏尔甘亲自设计并共同制造的义肢被它们一并带了上来,黑色的神经线缆就此接入了断肢处预留出的连结孔。

    佩图拉博低头握拳,在他满意的呼吸声中,地面再次裂开,玻璃罩就此落入其中,不见踪影。那几只机械臂却递来了一件奥林匹亚的传统服饰。

    钢铁之主面色平静地将他穿上,却忽然发问:“你为何那样看着我?”

    马卡多摇摇头,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意接受断肢重生。”

    “伤痕是我的荣誉。”佩图拉博平静地回答。

    他转过身,就此消失在了幽深的黑暗之内。掌印者却没有立即踏步跟上,而是留在原地,努力地抽动起了嘴角。直到数分钟后,他才勉强地在紧皱双眉的情况下露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

    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就算是礼仪性质的微笑都没有,然而只是如此的话,他的身体也绝不至于如此抗拒.

    真正的原因,或许要归结于无止境的工作、责任和希望永远远在前方的未来。

    它们一起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起削减了他的人性,使他痛苦、煎熬.

    “马卡多。”佩图拉博在黑暗中出声呼唤。

    掌印者握紧他的权杖,嗯了一声,便踏步跟上。

    这些事,他对谁都没说。

    不过万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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