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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辟雍的少年 > 第七章  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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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雍馆里的术课,不在六艺之内,并不是学生必修的课程,有兴趣的学生可以选修。术课之下,又分为三门小课:观星、占卜、符咒。选修符咒课的学生不多,一年生里有二十来人,二年生里有几人在第二年不再选修此课,只剩下十来个人,巫继便将一年生和二年生合并在一起上课。

    选修符咒课的有三位女学生:巫萍、鸦漓和兮子。兮子本来是不想选这门课的,可是鸦漓想学,她拉着兮子陪她一起,兮子想想身为一名祭祀,多了解符咒的知识也没有坏处,便答应了。

    这堂符咒课,在明堂宫东南角的玄堂讲授。巫继看着围坐在身周的学生,说道:“之前给你们讲授了火龙炮所要应用的符文,谁能来说一下,都有哪些?”

    几个二年生站起身,向巫继拱手。巫继挥挥手让他们坐下,道:“这个问题请一年生们来答吧。”

    一年生们互相看看,并没有人起身。巫继正要指定一人回答,鸦漓站起身答道:“火龙炮阵地要用土系符文加固,以免地面受发炮时冲击腾起尘土,影响发炮的视线。火龙炮身为赤金所铸,在铸造时,炮筒内壁铸有金系符文,以加强炮筒的坚固程度,防止炸膛。底火使用火系混合风系的符文,以产生推力将炮弹发射出去,操炮手要根据战场情况的不同使用混合比例不同的底火,以应对射程远近和弹道曲直的需要。”

    “可以了。”巫继挥手让鸦漓坐下,又问:“不同类型的火龙炮弹应用什么符文?已嗣你来答一下。”

    鲁国上卿仲孙氏的公子已嗣站起身答道:“轰击敌方城池的用石弹,上附金系符文,以加强对城墙的破坏力;焚烧敌方建筑和器具的用草木弹,上附火系符文,弹着处即四散燃烧;杀伤敌方士卒的用空心赤金弹,内附火系雷系符文,弹着处即炸裂成百十片碎片,会对方圆三丈之内产生伤害。”

    巫继让已嗣坐下,向众人道:“火龙炮是战争中的利器,杀伤性很大,往往几轮炮击,就会收割无数战士的性命。这种东西我们有,敌人也有。我们既要会攻,也要会守,今天我要教大家的,是战阵中针对火龙炮的防御禁制符文。”

    巫继停了一停,又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以前同大家说过,我并不要求你们能够成为职业术士那种符咒高手,只是最起码要做到,对这些符文绘制的正确与否,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各位都是未来国家的栋梁,将来应该都是要带兵在疆场上征战,在战场厮杀那种激烈的环境中,随军的术士也难免会出现疏漏,这时就需要你们这些将官养成随时检查武器的习惯,对于武器上所附的符文,如果发现错漏,要及时更正。就像今天我要教你们的禁制符文,是绘制在士兵的盾牌上,用来防御敌方火龙炮轰击的,即使这个符文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笔画的错误,所付出的代价便是数名英勇士兵的生命。”

    巫继环视一周,道:“诸君,此乃关乎性命的大事,请大家务必认真以对。”

    众人齐声俯首称是。巫继点点头,手持一支细长笔杆,在沙盘上开始绘制防御火龙炮的三种基础禁制符文。符文绘制好后,学生们轮流在沙盘前观看临摹。待学生们都临摹完毕后,巫继又在沙盘上将符文各笔画一一拆解开来,按照书写顺序分别讲解其中要义,学生们围在巫继身边认真记录学习。

    学生们边学边练,小半日后,对这些符文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巫继便命人取过准备好的盾牌,让学生们在盾牌上实物练习。

    学生们在盾牌上将符文绘制完毕,巫继检查了一遍,便将学生分成两组,每人给发了一片符文,说道:“诸位,你们盾牌上的禁制符文都已经绘制完毕,现在我们来检验一下成果。你们手上拿的,是可以模拟火龙炮弹的符文,当然威力相比真正的火龙炮弹是要小很多的。现在你们两组两两相对练习,轮流发射模拟的火龙炮弹攻击对方的盾牌,持盾者来体验一下战场上士兵们面对火龙炮攻击时的感觉吧,这对你们将来踏上战场,是很有帮助的。”

    巫继让仲祁和另外三个符咒课成绩较好的二年生又检查一遍众学生的盾牌和符文,他们四人不用参加对练,要协助巫继维护练习秩序。

    仲祁将他所负责这排学生的盾牌检查完毕,最后仔细检查了兮子的盾牌和符文,便退在这排学生后面,等候练习开始。

    巫继让当先的一对学生进入准备状态,一声令下,负责攻击的学生发动手中的火龙炮模拟符文,符文化作一个火球向对面的盾牌砸去,发出一声轻响在盾牌上炸开,盾牌亮起蓝色的禁制光芒,将火球的爆炸威力抵消。一缕青烟从盾牌上升起,持盾的学生将盾牌放在地上,揉着被震疼的双手龇牙咧嘴。巫继走上前检查了盾牌上的符文,对持盾的学生道:“还不错,你的禁制应该可以抵御一发真正的火龙炮弹,将来在战场上,还可以绘制双重或三重禁制,用不同的禁制符文应对不同类型的炮弹。”

    巫继令下一对学生准备,接着依次进行,模拟的火龙炮弹纷纷在盾牌上炸开,玄堂里充斥着火龙炮弹的爆裂声、盾牌禁制闪烁的光芒和爆炸后产生的烟气。有几个学生的禁制符文绘制得较差,被火龙炮弹将禁制打散,好在炮弹威力不大,盾牌也足够坚固,并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但也把这几个学生和周围的同学吓得够呛。有了亲身体会,这个教训足够深刻,想必将来在战场上他们会更加认真些。

    待这一排学生演练完毕,攻击者和持盾者身份交换,之前持盾的学生开始使用符文向对面发动攻击。

    兮子对练的对象是巫萍,仲祁正望着对面的巫萍,蓦然瞳孔放大,只见巫萍手中符文发出的火球比其他人的大了两三倍不止,一颗硕大的火球迅捷地砸在兮子的盾牌上,盾牌上的禁制光芒闪都来不及闪便被打散,巨大的爆炸冲力推得兮子向后摔倒。纵使仲祁眼疾手快,也只来得及扑过去将手伸出,兮子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仲祁的右手上,仲祁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心下庆幸好在没有磕在地上,不然兮子非受伤不可。

    仲祁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兮子坐起身,闻言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几丝迷茫,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鸦漓跑过来检查兮子有没有受伤,向巫萍怒斥道:“你干什么?谁叫你擅自增幅符文威力的?要炫耀也别在这里,别人会受伤的啊,混蛋!”

    对面的巫萍像是没有听到鸦漓的话,也不说话,仍旧是一幅冰冷的神情,连一丝表示歉意的眼神都没有。鸦漓见状愈发恼怒,大声道:“喂,你听到没有?你这个人,弄伤了别人,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吗?”

    这时巫继也赶来,俯身查看兮子,见没什么大碍,便走到巫萍身前,问道:“巫萍,这是怎么回事?”

    巫萍垂下眼帘,转过身去,竟自走了。鸦漓在她身后大喊:“喂,你就这么走了?喂!”巫萍也不理会鸦漓,跨出玄堂大门,向旁边转去,人影便不见了。鸦漓愤愤地道:“什么人啊这是!”

    巫继望着巫萍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他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众学生下课,叫仲祁带着几个一年生将所用的盾牌收拾起来放回原位。巫继又让鸦漓陪着兮子去医馆再仔细检查一下,鸦漓点点头,扶着兮子向医馆而去。

    仲祁带人将盾牌收拾好,待众人走去,便向巫继道:“先生,模拟火龙炮的符文,给大家分发时我都仔细检查过了,每个人拿到的符文都是一样的,巫萍的也不例外。她的符文威力大了这么多,只能是她自己发动术法增幅。——她这是故意的吗?”

    巫继喃喃道:“应该不是……”他一抬眼,见仲祁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便道:“具体的情况,我会找巫萍问清楚的。好在兮子没什么事,你快去医馆看看她吧。”

    仲祁道声“是”,向巫继行了一礼,便出门向医馆奔去。巫继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眼中光芒闪动,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大周穆王七年的冬天是一个暖冬,眼见腊月已经过了一半,还是一场雪都没有下。仲祁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和同学们一起扫雪,今年可是不用扫了。

    这一日,二年生们正按照先生的要求在馆舍中扫除,他们清扫路面、收拾垃圾、熏赶老鼠、封塞窗户,正忙碌着,忽然有人来找仲祁,说巫继要他到校场上去。

    姬搏虎道:“你小子怎么一到干活就有事?”

    仲祁道:“是巫继先生叫我,估计是和符文的事情有关,要不你俩也和我一起去吧。”

    姬搏虎摇摇头道:“符文的事别叫我,那鬼画符我可弄不来。”

    旁边伯将道:“我猜你也是要被抓做苦力。这边打扫完,姬搏虎我俩可就回去围炉煨芋了,你那边弄完了早回,晚了可就不给你留了。”

    仲祁道声“好”,便作别二人,向校场而去。

    仲祁赶到校场,发现观星课博士陆逵、占卜课博士益皋和巫继都在,校场上已经聚集了六七十人,都是选修了符咒课的学生,连曾经选过的学生也都叫了过来。

    听到陆逵介绍,仲祁这才知道,原来是这几年朝廷连续对北方用兵,民力渐显疲敝,为了提振军队和国人的士气,天子要在元日这天安排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所需工程十分浩大,朝廷的太卜、王室的天监所都在忙这事,连随军的术士也被抽调了一部分回来,仍嫌人手不够,便将辟雍馆的太学生也动员起来,参与制作所需的器具。

    仲祁站在人群中张望,看见了不远处兮子和鸦漓,鸦漓也看见了仲祁,向他招招手,仲祁便跑过去站在她们旁边。

    校场上的学生们在陆逵的分派下,根据提供的模板给焰火弹绘制最基础的符文,三位先生和几个符咒课成绩最好的五年生在人群中穿梭,进行检查和指导。

    虽然这个冬天较往年暖和,可毕竟时至腊月,双手在户外裸露久了也还是觉得十分寒冷。仲祁偷偷瞧了一眼鸦漓另一边的兮子,正在全神贯注地绘制符文,她脸上面具的口中呼出一团团白色的哈气,一双小手冻得发白。仲祁从怀中取出一双鹿皮手套,轻轻碰了碰鸦漓,将手套递给她。

    “呦,这是给我的呀?”鸦漓惊喜道。

    “给你们俩的。”仲祁指指另一边的兮子。

    “只有一双手套,两个人可怎么戴?”

    “画符文主要就是用右手嘛,左手可以抄在袖子里,只右手戴一只就好了。”

    “敢情还不是给我的呀。”鸦漓斜了一眼仲祁,撇嘴道:“好在本姑娘不需要别人关心,自己早有准备。”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双精致的手套,将仲祁的手套递给兮子,向仲祁那边努了努嘴,道:“呐,这是仲祁公子给你的,你戴上吧。”

    “不用了。”兮子小声说,接着也从怀里取出一双小巧的手套:“我自己也有,你让他自己戴吧。”

    “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人家自己带了。”鸦漓将手套还给仲祁,仲祁讪讪接过手套,脸上红成了一片。鸦漓看着仲祁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这一笑倒好,不知戳中了鸦漓哪一处笑点,竟然笑得停不下来。她怕别人注意到,一只手捂住嘴辛苦地忍住,肩膀还是抖个不停。

    兮子从旁边悄悄伸出手去,在鸦漓的腰上狠狠一掐,鸦漓“啊呦”一声跳向一旁,正踩到仲祁的脚上。仲祁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忍着脚上的疼痛和脸上的火热,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到眼前的焰火弹上面来,这时也感觉不到手冷了,那双手套便也没再戴上。

    众人忙碌了几日,终于将这一批焰火弹完工,装船运到镐京去了。

    除夕日这天,副祭犁父老先生带领全馆师生进行了隆重的腊祭,又在晚上安排了丰盛的宴席,全馆师生齐聚明堂宫大殿,饮宴欢庆,共同迎接元日到来。其间投壶射箭,藏钩覆射,又有学生们自己编排的音乐歌舞表演,好不热闹。

    这一夜不设宵禁,全馆灯火通明。仲祁从宴会中偷偷的溜出来,爬上馆后的璧山,来到“丹林处”的树枝上坐下。他们这些参与制作焰火弹的学生知道,除了运到镐京去的,他们还多做了一批焰火弹留在馆里,副祭也要在元日释放焰火,与镐京遥相呼应,以壯天子声威,报天子恩德。仲祁来到这里,就是要找一个最佳的观赏位置,来欣赏这一年一度的盛事。

    仲祁刚在树枝上坐好,发现上山的路有一盏灯火飘来,那灯火行至近处,才看清原来是兮子也来了。兮子走到山顶,熄掉灯火,仍旧爬上了她经常去的那棵树。原来兮子也是来这里准备看焰火的啊。仲祁同往常一样,悄悄在枝杈间隐住身形,静静等待。

    交子之时一至,镐京方向的天空隐隐发亮,明堂宫顶层的观星殿顶,几发焰火弹呼啸着划破夜空,在天空中绽放成一朵朵美丽的烟花。接着焰火弹接连不绝,金系的符文爆出金色的烟花,木系的符文爆出青色的烟花,水系的符文爆出蓝色的烟花,火系的符文爆出红色的烟花,土系的符文爆出黄色的烟花,间或又有许多焰火弹是二三种符文混合在一起盛放,端的是异彩纷呈,煞是好看。

    辟雍馆里的人们围在明堂宫周围,仰望夜空中烟花盛开,一起大声喊叫欢呼。仲祁看着眼前由自己亲手制作的焰火如此好看,心中也生出一股自豪之情。他转过头去看兮子,只见兮子也在霎也不霎的盯前面盛放的烟花,她皮制的面具下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流转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仲祁正看着,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他伸手一摸,就着烟花发出的光,看到是一片雪花在手指上慢慢消融。他仰头向天上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纷纷扬扬的雪已经飘落下来。

    今冬的第一场雪,随着大周穆王八年的元日,一起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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