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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辟雍的少年 > 第五章  田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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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王七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热,阳光炽烈,雨水丰沛。陆逵在教授观星课时提到,今年的庄稼恐怕要比往年成熟得更早一些。陆逵说的本是农时与民生,可在学生的耳里听来,庄稼早熟,那意味着秋假也要提早来到了。

    秋假之前,要考核学生射、御两课,这恐怕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考试,因为这种考试是以田猎的方式进行的,又有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喜欢田猎呢?

    今年夏天的雨水多,射、御这种要在室外讲授习练的课程,遇到雨天便要延后,一来二去,延后的射课和御课都集中在了八月。

    这天是个晴天,博士苏旷带领着一年生在校场上讲授射课。射礼的知识是要和犁父老先生在他的礼课上共同讲授的,今天苏旷是带着学生们习练五射之技。

    学生们在箭靶前一字排开,男学生与女学生分开练习。女学生用的是特制的弓,弓力比男学生用的要弱一些,以便力量小的女学生也能拉开。即使是减弱了弓力,要把弓拉满也让兮子颇费力气,更别提射箭上靶了。入学以来的每次射课,兮子都很认真的练习,直到现在仍然进步不大,这让兮子对自己很不满意,只能更加刻苦地练习起来。

    苏旷并没有对女学生的射课成绩抱什么太大的期望,实际上似乎所有人都不对女学生的射御二课有什么要求,毕竟那都是些纤弱的女子,让她们陪着王姬走走过场就可以了。大部分的女学生也都是这样想的,于是女学生习练射技就懒散起来,嘻嘻哈哈的把靶场当成了她们投壶娱乐之所。

    不过苏旷对一年生里的男学生却是非常严厉,这些各国来的公子,已经学习了几个月,竟然还有不能中靶的,这让苏旷很不满意。尤其是这一轮齐射之后,男学生的靶子上竟无一箭射中靶心,苏旷终于忍耐不住,将所有男学生叫停,指着箭靶爆发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尔等都是未来国家的主君,如果连你们的射技都如此不堪,将来执掌国家之后,又怎么能教导好自己的子民呢?”一众男学生都面露惭色,低下头不敢言语。苏旷见状愈发生气,指着箭靶大声喝道:“尔等大好男儿,你们谁能告诉我,他能射中那个靶心?”

    “我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一看,只见王姬姬曼从女学生中走出,走到一个男学生身边,伸手拿过他的弓,张弓搭箭便射,一箭正中靶心。旁边几个女学生高声欢叫,兴高采烈地为王姬喝彩。姬曼将弓抛回给那个男学生,飘然走回了女学生中去。

    苏旷不再言语,冷冷地用目光扫视众人。男学生们头垂得更低了,在苏旷的目光逼视下惴惴不安。苏旷沉默了一阵,终于暗自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男学生们说:“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苏旷走到姬曼射中的靶子前,见箭中靶心,没有穿靶而出,还没有达到“白矢”的标准。不过对于一名女子来说,能够射中靶心已经是很不错,尤其是在那么多无能的男学生的衬托下,就更显难能可贵。苏旷取下箭支,走到姬曼身前将箭递给她,夸赞道:“不愧是武王的血脉,你的那句‘彼处男儿吾胜之’,看来不是虚言啊。”

    姬曼接过箭,恭敬地向苏旷行礼,表示对先生赞许的感谢。女学生们平日都对这位五缕长髯长身玉立的先生很有好感,也都随着王姬一起行礼。

    苏旷心情稍好了些,转头张望,见校场另一边在习练御课的二、三年生们已经告一段落,正在课间休息,便走过去和御课的博士师砥打了个招呼,将姬搏虎叫了出来。

    苏旷领着姬搏虎来到一年生们面前,说道:“今天我带来一位你们的学长,来和我一起再给你们演示一遍五射之技,你们要仔细看好。”说完向姬搏虎点点头。

    姬搏虎在箭靶前站定,取过弓箭拉满,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苏旷走到箭靶处,见箭头穿透箭靶寸余,用力将箭拔出,箭头因为穿透靶子,沾染了箭靶上的木屑而发白,苏旷将箭传给男学生们观看,说道:“射箭,一要准确,二要有力。箭头穿过靶子而发白,可见这一箭的准头与力度,这便是五射之技中‘白矢’的标准。”

    一年生们传看着箭支,议论纷纷。这时休息中的二、三年生们见有热闹可看,便都纷纷围拢过来。

    苏旷对姬搏虎道:“继续。”

    姬搏虎先射出一箭,接着又射三箭,箭箭相连,若连珠一般,皆中靶心。一年生中发出一阵惊呼。

    苏旷道:“你们看到了,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这便是‘参连’之技。”一年生们的议论声更大了。苏旷大声提醒道:“接下来是‘剡注’,你们可要凝神看好。”

    姬搏虎持弓而立,忽然搭箭上弓,瞄也不瞄,箭矢瞬间发出,众人再看,箭已在靶心之上。苏旷道:“‘剡注’,便是谓矢发之疾,上箭即发而中,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一年生们雅雀无声,似乎是被这快箭所慑,还没有反应过来。

    苏旷走上前去,与姬搏虎并肩而立,姬搏虎向苏旷行了一礼,向后退出一尺。苏旷向众人道:“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这是‘襄尺’。”

    苏旷走开,姬搏虎又持弓上前,取出四支箭连珠射出,正中之前‘剡注’之箭的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处,型若一个“井”字。四支箭之间距离相等,分毫不差,就好像提前量好了距离插上去一般。

    四周围观的二、三年生们大声喝起彩来,一年生们顿了一顿,也轰然喝彩。

    苏旷待喧哗声止住,道:“四矢贯靶,如井之容仪也,这是要对箭矢的准确性有高度的把握才能做到的‘井仪’之技。”

    姬搏虎演示完五射之技,将弓放下,昂头挺胸,气宇轩昂。

    苏旷看着一年生里的男学生们,大声道:“今日给你们演示的这位学长,只比你们早一年入学,如今却已经五射之技俱全。”接着转向姬搏虎,问道:“姬搏虎,你可有什么习练箭技的秘诀么?来给他们说一说。”

    姬搏虎被先生夸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也没啥秘诀,就是多练就行了。”

    苏旷满意地点点头,向一年生们道:“你们都听到了!射御之术,没有什么捷径,唯有勤练而已!”一年生们齐声应诺。

    苏旷让一年生们继续练习,转过身拍拍姬搏虎道:“不错!不过不要骄傲,你距离一个真正的神箭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继续磨练自己才行。”

    姬搏虎连连称是,虚心向苏旷行礼。苏旷点点头,姬搏虎便退回御课的学生中去了。

    仲祁和伯将迎着姬搏虎走来,伯将一把搭上姬搏虎的肩膀,笑道:“又让你小子露了一回脸啊!”

    姬搏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谦虚道:“哪里哪里。”

    三人信步而行,走到校场周边,见新添置了许多兵器架。

    姬搏虎欣喜道:“呦,这是有新兵器啦!”三人快步走上前去查看,见那些兵器架上果然摆放着很多新制的兵器。

    姬搏虎一眼便看中了一双赤金锤,拎起来耍弄了一番,觉得十分顺手,很是喜爱。

    旁边伯将道:“这锤子倒是蛮适合你啊。”

    “我也觉得很喜欢。” 姬搏虎又耍了两下,道:“不过,这锤子更适合近身搏击,在车战上,恐怕没什么用。”

    仲祁道:“可以随身携带,车战用长戟弓箭,步战用锤嘛。”

    “这倒是。”姬搏虎点头道:“实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作为一员战将,站在战车上,总是手持长枪大戟才更显得威风凛凛,要是手持这么一对铜锤,那威风的效果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怎么不好?有诗为赞!”伯将咳嗽一声,吟道:

    “惊兮惶兮,有雷出焉。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虞国有子,通天修为。

    持重器者,名紫金锤。”

    吟毕,一本正经地看着姬搏虎。

    姬搏虎搔搔头:“诗是不错,可是这兮啊焉啊的,说的是啥?”

    伯将和仲祁对视几眼,终于绷不住了,俩人哈哈大笑起来。姬搏虎这才知道伯将又在揶揄自己,不由怒上心头,捏起两个拳头向两人扑去。一时间“哈哈”声和“哎呦”声此起彼伏。

    伯将以戏弄姬搏虎来显示自己的智慧,姬搏虎以暴捶伯将来显示自己的武力,仲祁以一起被戏和捶来显示自己的无能为力。年轻人们乐此不疲地宣泄着自己的精力,在家国的担子压在他们肩上之前,这是他们应当享受的快乐时光。

    不远处的师砥羡慕地看着三个年轻人打打闹闹,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自己在这个年纪的过往,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而今陪伴自己的,只有渐白的两鬓、满身的战伤和这条瘸了的右腿。师砥拍拍自己的腿,心想要不是这条瘸腿,自己这会儿应该是和师氏的战士们在北冥战场上与狄人厮杀,或许已经死在了那冰天雪地的战场里,那也不失为一个战士最好的归宿。

    师砥把神伤的情绪按下,站起身来大声呼喝休息的学生们整队集合,开始下一轮御课的练习。

    今天师砥主要是让学生们习练御者的五御之术。上一轮的御课,先让学生们练习了一遍“鸣和鸾”,这些二、三年生们对这一项技艺都已经习练得比较熟练,十乘战车列阵而行,已经能够做到车轼上的铃铛“和“,与车衡上的铃铛“鸾“所发出的声音节奏一致,所谓“升车则马动,马动则鸾鸣,鸾鸣则和应”,师砥还算比较满意。

    这一轮要让学生们练习“逐水曲”,要求是御者驾着战车在水边弯曲的岸上行驶,车子不会掉到水里面去。师砥的要求更严格一些,三年生的车轮距离岸边不得超过二尺,二年生的车轮距离岸边不得超过二尺六寸,这下对御者的心理压力就大了。

    师砥带领着学生和五乘战车来到洛水岸边,这里有一段河岸是专门用来给学生练习“逐水曲”用的。三年生倒还好,二年生之前的练习,都是在校场里沿着白垩画出的线条来模拟河岸,今天的课是二年生们第一次在真正的河岸边练习,心里不免都有一些忐忑。

    练习所要走的距离,大概有半里,御者只需要驾车走过这半里的河岸,即可转回将车交给下一个要练习的人。不同的是,三年生们被要求驾车快速通过,二年生们因为是第一次实地演练,只需要慢慢走就可以了。

    三年生先练习,练习完毕后,三年生们会登上二年生车右的位置,为学弟提供指导和保护。

    姬搏虎排在二年生中的头一个,他看看身边的学长,似乎比自己更加紧张。姬搏虎冲他笑笑,说道:“没事,放心吧。”说完驾车而出,驾轻就熟,速度比三年生们还要快些,须臾便跑完了半里的路程回转过来。姬搏虎得意洋洋,轻松地向还没出发的同学们打着招呼,他旁边的那位三年生倒是一脸煞白。

    仲祁一路小心谨慎,驾车缓缓而行,一路上不时向身边的学长请教。洛水的水流在身边哗哗作响,仲祁也是充耳不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走完了这段路,只是待回转时,仲祁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伯将在之前的模拟练习时,从没有一次能够做到车轮不压到白线而顺利通过的,他也是师砥最担心的一个学生,他身边安排的三年生是众人中御术最好的,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接过缰绳来救这小子一命。不过伯将自己倒好像并不害怕,他懒洋洋地驾车走走停停,有时停得久了被随车步行的师砥大声呵斥也不在乎,竟然让他一路顺利地走了过来。

    轮到奄国公子奄止时,他走得歪歪扭扭,行至半途再也走不下去,自行停了下来。旁边师砥大声呵斥,或许是受了惊吓,奄止缰绳一抖,四匹马竟冲着河岸边奔去,旁边的三年生急忙夺过缰绳,努力将马带离河岸,可是已经晚了,马匹在临近岸边时转了个方向,这一甩让战车的一边车轮已经完全滑出了河岸,眼看就要向河中倾覆而去,车上的两个人大声惊呼。电光火石间,只见师砥快步赶上前去,拉住车后的车轸,大喝一声,竟然生生将那辆车拉回了岸上。

    一众学生看得呆住,伯将捅捅姬搏虎,问道:“你能做到吗?”

    “不知道。”姬搏虎呆呆地说:“若只是那辆车,我应该没啥问题,可是车上还有俩大活人呐!”

    仲祁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可。”伯将道:“先生在授课,无召不可擅动。”

    奄止受到了惊吓,低头抽泣起来,旁边的三年生也簌簌发抖。

    师砥大声呵斥道:“混账!!只是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变故,哭什么哭!”

    师砥让车右位置的三年生先行回去,对奄止大声说:“你乃是堂堂一国公子,大好男儿,身负保卫家国之任,将来纵使面对尸山血海,也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师砥指向前面的河岸:“你面前的这条路,是你自己要走完的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你,你只能依靠自己。”

    师砥顿了一顿,又道:“我会在你的身边,你掉下去一次,我把你拉上来一次;你掉下去十次,我就把你拉上来十次,直到你走完这条路为止。”

    奄止听到师砥的话,停止了哭泣,开始哆哆嗦嗦的拿起缰绳。师砥也不再说话,叉腰盯着奄止。

    过了一会儿,奄止的车终于又动了起来,颤巍巍地向前方行去。后面的学生屏住呼吸,视线都盯在那辆车上。当奄止的车终于通过终点开始回转的时候,学生们一起大声喝彩起来,仿佛那个通过终点的便是他们自己。

    似乎是受到了师砥刚才那番话的激励,再之后的学生们都顺利地完成了练习,再没出过什么意外。

    师砥带领着学生们返回校场,按照惯例,今日御课的最后一轮,是训练学生们的车下搏击之术。

    今日要练的,是结阵攻防。二三年生们一共有八十多人,师砥将他们分成黑白两个阵营,每阵四十人,各设一主将,他们将手持白垩杆与木盾,结成战阵攻打对方,被白垩杆击中头部和躯干留下白印的,即判定为战死出局。

    阵营的分配由抽签来决定。仲祁和姬搏虎抽到了对立的阵营,姬搏虎拍拍仲祁,笑道:“战场之上我可是从来不会留手,你可要小心些哦。”

    仲祁见成了姬搏虎的对手,心下也不免有些郁闷。看到伯将抽的签,奇道:“伯将你怎么又抽中了轮空?”

    人数总计八十有余,每个战阵只有四十人,是以每次都有几个人会轮空,可奇怪的是伯将却每次都能抽中,这不由得仲祁不惊讶。

    “这有什么,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伯将笑嘻嘻地说:“你们可要努力练习呦。”

    姬搏虎这边的战阵,自然推举了姬搏虎为主将,抽中这个战阵的学生个个信心满满。仲祁这边的战阵主将是三年生的随国太子姬浩,他见自己这边的人都士气不高,便鼓励道:“战阵之道,靠的是大家的团结和协作。对面的主将虽然孔武有力,或许在单人对练上有些优势,可是只要我们大家同心同力,运用我们的智慧和勇气,又何愁战胜不了他们呢?”众人听了姬浩的话,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聚在一起商议破敌之策。

    这时那边一年生的射课已经上完,苏旷见这边有战阵对练,便带领所有一年生围拢过来见习。一年生们第一次见学长们的战阵对练,站在一边兴奋不已,大声呼喝助威。女学生们也都聚在一起,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阵中,这些闺中的女子从未见过战场的样子,都充满了期待。

    见旁边有女学生观看,准备对练的学生们斗志更盛,个个摩拳擦掌,待要好好表现一番。

    姬搏虎的阵营是黑阵,这个阵营的学生皆头缠黑巾;姬浩的阵营是白阵,学生皆头缠白巾。师砥一声令下,两个阵营的学生各持兵器迅速结阵成型,准备攻防。

    白阵所结阵型为鹤翼之阵,主将居于战阵后方,有重兵围护;黑阵所结阵型为锋矢之阵,不过和寻常锋矢阵不同的是,黑阵的主将没有居于战阵中后,而是立身在整个战阵最前端的箭头处,这是姬搏虎要用自己为刃,迅速切开对方阵型,形成中央突破。

    进攻的鼓声刚一响起,黑阵即向白阵发起冲锋,黑阵的战士们大声呼喝,姬搏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白阵的战士们默不作声,待黑阵前锋冲至阵前,姬浩发令,左右两翼迅速合拢,将黑阵前锋的几人牢牢围在阵中,发起猛烈攻击。

    姬浩早就料到,以姬搏虎的性格,必然要冲在最前,便使用鹤翼阵,只待对方主将进入位置即行合围,只要将对方主将拿下,此次对战便可获胜。战事发展果然如姬浩所料,姬搏虎陷入本军重围,这是姬浩最想看到的情况。

    姬搏虎和身边几人被对方围住,白垩长杆从四面八方刺来,姬搏虎倒是毫无惧色,手持长盾长杆大呼酣战,周围敌军竟然一时无法近身。

    这边黑阵将士看到主将被围,情知主将若阵亡,此战便输了,于是愈发加紧攻击,想要突破白阵的阻隔接应主将。一时间两个战阵撞在一起,盾牌敲击,长杆乱拍。

    周围围观的学生没想到战事一开始就如此激烈,连彼此试探攻击都没有,上来就已经是生死相搏的局面,全都紧张地观看战局,一时连喝彩都忘了。

    战阵中打得尘土飞扬,兮子踮起脚来看,却也看不分明,便问身边的鸦漓:“鸦漓鸦漓,他们这是打得怎么样了?”

    鸦漓头也不回地道:“已经是生死局了。黑阵这边,主将陷入重围,若要取胜,就看他们主将顶不顶得住,看他们士卒是否能尽快突破白阵,将主将接应回本阵。白阵那边就看是否能顶住黑阵士卒的进攻,尽快吃掉黑阵的前锋和主将,黑阵主将一死,白阵就赢了。”

    “那这么说,现在是白阵占优?”

    “也不尽然,黑阵看似主将被围,命悬一线,可是黑阵也用他们的主将牵制了白阵的大部分兵力,现在白阵是用外围有限的兵力在抵挡黑阵主力的进攻,如果白阵不能尽快拿下黑阵主将,恐怕外围兵力被击溃后,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那……”兮子犹豫道:“你能看清具体哪个人都在哪个位置吗?”

    “咦?”鸦漓转过头奇道:“看他们战阵攻防,主要就是看阵型布置、兵力调度、临阵指挥……你是想看清楚士卒搏击吗?呃……你想看谁?”

    “没……没要看谁……”兮子脸上一红,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阵中张望。

    此时仲祁已经有些顶不住了。他双手持长盾,和身边战友一起顶在白阵最外围,对方无数的长杆向自己这边又拍又刺,打在盾牌上震得双手发麻,腿上脚上也中了几杆,疼得痛彻心扉。这时后面又传来了姬浩的指挥声音,他大喊着调度阵后护卫主将的士卒向前方增援,大声鼓励士卒们,告诉他们黑阵主将即将被歼灭。仲祁咬紧牙关,死死顶住。身后的战友也持长杆向对手反击,两边的人都大声呼喝。

    这时白阵阵后几人同时大喊:“姬搏虎‘死’了!姬搏虎‘死’了!”

    黑阵众人闻言,攻势为之一滞。已经有黑阵士卒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还要继续作战。

    忽听白阵中央有人大喊一声:“放屁!”声音竟然盖过了白阵众士卒。接着白阵中央一阵骚动,几个长杆和盾牌被挑起,飞得老高。

    原来是姬浩见黑阵攻势猛烈,便让身边人高声喊叫,谎称姬搏虎战死,以打击黑阵士气。这边姬搏虎听到敌人乱叫,气得不行,奋起神力将周围敌人的长杆盾牌挑飞了几个。

    黑阵士卒见己方主将无恙,又重新振作精神,向白阵发动猛攻。白阵士卒也死战不退,两方相持在一起。

    旁边观战的伯将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长杆太长,只能用于攒刺,只要对方盾牌阵型密集,短时间内很难突破。若是真的战场,这时应该安排人持短刃圆盾,专砍前排持盾者的腿脚,打开缺口。若是再有战车从两翼夹击,攻破此阵便不难了。”

    旁边几个一年生听到这个学长分析品评得头头是道,便围拢过来,边看战况边听伯将解说。

    这时阵中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黑阵士卒依靠人数优势,硬生生将白阵前阵挤出了一个缺口,将阵线突破到了主将被围处,与姬搏虎汇合在一起。白阵外围阻击的士卒阵亡了一半,姬浩不得不重新调整阵型,将鹤翼阵收拢成方圆阵,边打边退。

    黑阵前锋也几乎阵亡殆尽,只剩姬搏虎一个主将尚存,姬搏虎反倒是战意更盛。主将之围被解,黑阵士卒都士气大振,在姬搏虎带领下围攻白阵。白阵在姬浩带领下继续顽强抵抗,不过之前伤亡过大,终究是人数有限,不一会儿在黑阵的猛攻下人数阵亡过半,被师砥判定战败。

    这场战阵攻防结束,黑阵获胜,黑阵的学生们大声欢呼,周围围观的一年生也大声喝彩。

    师砥指挥学生们重新列队,进行课后考评。黑阵的学生个个兴高采烈,白阵的学生全都垂头丧气。

    师砥背手站在学生队伍前,待学生们的喧哗停止,沉着脸道:“此次对练,白阵战阵排布合理,策略运用得当,指挥调度有方,评为中上。”盯了一眼姬搏虎,又道:“黑阵战阵排布颠倒,战略战术不明,指挥调度混乱,评为下等。”

    此言一出,黑阵学生大哗,姬搏虎更是不服,高声叫道:“这不公平!凭什么我们赢了还是下等?”

    师砥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学生中顿时安静下来。

    师砥背着手走到姬搏虎面前,道:“你问凭什么?那么我问问你,你身为主将,不在阵中指挥作战,反而跑到前锋去冲杀,你这是什么阵型?你见过哪个主将放弃指挥跑到前锋位置上的?你这战阵排布得不是颠倒吗?”

    姬搏虎愣住了,师砥又道:“你一个主将冲锋在前,被人家料敌在先,中伏被围,你战前可有制定作战的战术预案?冲锋该怎么打?被围该怎么破?胜势如何攻?败势如何守?”

    姬搏虎道:“我……我……”连说几个我字,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师砥接着道:“整场战斗,你这个主将都被围在敌人阵中,与本阵隔绝,你又如何指挥你的军队?”

    “呃……这……”

    “这也就是你们学生中对练,只有盾牌和长杆,若是在真的战场,敌人万箭齐发,你早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师砥指着姬搏虎,劈头喝骂:“你这竖子,将不为将,兵不知兵,整场战斗被你打得一塌糊涂。这只是四十人的战阵,你还能凭自身的武勇支撑一时,若是四百人——四千人——四万人呢?踩也将你踩成了肉泥!你一人身死事小,只怕累得你身后这千万将士也都随你葬身沙场,累得国破家亡,累得民生涂炭!”

    师砥冷笑道:“而今在我这里,只是给你个下等的评语,已经是好过千万倍了。如何,你还可有不服吗?”

    姬搏虎被骂得冷汗涔涔,当即伏下叩首道:“先生教训得是,学生受教了。”

    御课的众学生也都神情肃穆。师砥环视一周,对众人道:“兵者,乃国之大事,系家国存亡之道。尔等俱为将来一国之君,于此道切要勤勉谨慎,不可有嬉戏之心,以免误国误民。”

    众学生躬身齐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周围围观的一年生也都一脸肃然。苏旷看了看身边的学生们,点了点头。走到师砥身边行了一礼道:“砥兄高义,今日老夫也受教了。”

    师砥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接着向学生们道:“今日的御课便到此为止,你们记得课后要勤加练习,下次的御课我们要习练‘过君表’与‘舞交衢’,你们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众人齐声称是,师砥手一挥道:“下课!”

    苏旷拉着师砥道:“天色已晚,正当小酌啊。”两人哈哈一笑,相携而去。

    见先生走得远了,学生们轰然而散。一年生们今天见识到了精彩的战阵搏击,都兴奋地边走边议论。经过战阵对练的二三年生们个个腰酸背痛,呼痛之声此起彼伏,互相搀扶着向馆舍走去。

    仲祁额头上被白垩杆擦了一下,掉了一大块皮,痛得嘶嘶吸气。伯将和姬搏虎陪他回馆内找医官处理,走着走着,不知说了什么,伯将忽然伸手在仲祁伤口一按,仲祁痛得跳脚,伯将和姬搏虎在旁边哈哈大笑。

    女子的心细,每当有射御这种户外运动的课,兮子都会贴身准备一包伤药,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兮子遥望着远处仲祁在又蹦又跳,正想着要不要送药过去。可是看着身边人往来纷纷,想起之前那些人的嘲笑,又犹豫下来。待过得一会儿,人都走远了,兮子也被鸦漓拉着往回走。那包药,最终也还是没有送得出去。

    田猎这一日,是辟雍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全馆的师生都来到猎场,前面是二十乘战车排成一列,车后学生们列成方阵,车上阵中旌旗飘展,人声鼎沸。

    姬搏虎站在一辆战车的车左位置,志得意满,他担任这辆战车的甲首之职,负责指挥这辆战车及其后配属的徒卒。田猎是按照实战模式来配置阵容的,先生们会根据学生平日里射御两课的表现来分配学生的位置,姬搏虎是二年生中唯一的一名甲首。去年的田猎,他以一年生的身份成为了一名车右,已经是创造了一个记录,今年更是刷新了最年轻甲首的记录,这让姬搏虎自信满满,摩拳擦掌只待大展一番身手。

    伯将的位置是车后的徒卒。一年一度的田猎是全馆学生都要参加,避无可避,他也只好手持捕网和投枪,懒懒地和那些一年生们站在一起。

    仲祁的位置是鼓手,他把袖子用绳子缚起,裸露出两只胳膊。他将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敲响战鼓,协助先生们将指挥的信息传递到战阵中去。

    女学生们不参加本年度的田猎,虽然王姬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但副祭先生的态度坚决,不容更改。于是女学生们被安排在两辆加装了遮阳伞盖的车上,在外围观摩本次田猎,离仲祁的鼓车倒是不远。

    秋风习习,旌旗猎猎。副祭犁父老先生升车祷祝。师砥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待副祭祷祝完毕,师砥和苏旷一齐走到副祭的车驾前,说道:“禀副祭,可以开始了。”犁父老先生点点头,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仲祁擂动战鼓,辟雍馆的田猎军阵在鼓角声中缓缓开动起来,二十乘战车在令旗的指挥下奔向不同的方向,车后的徒卒紧紧跟随,十几骑游骑在阵中往来奔驰,挥动令旗传达命令。

    猎场中的鸟兽被惊动,开始四散奔逃。这二十乘战车的御者都是精擅“逐禽左”之技的好手,能够在奔驰中将猎物驱赶到车的左侧,以便车左位置的甲首使用弓箭将猎物射杀。此时一头鹿已经被驱赶到了姬搏虎的左边,距离只有数丈远,姬搏虎张弓搭箭,放箭前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却将箭取下,对着那头鹿虚射了一箭,那鹿被弓弦之声惊吓,蹦跳着跑远了。姬搏虎转头向御者大声道:“是有孕的母鹿!”御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驾车向下一个猎物追去。

    伯将站在一处高坡上,拄着手里的投枪,看下面战车驰骋纵横,人兽喧闹熙攘。旁边两个一年生不明所以,问伯将:“学长,你不去围猎吗?”伯将看看了看他们,悠然道:“围猎鸟兽,只不过是在练‘技’。我在这里,则是在观‘势’。技易成,势不易明。为将者,战阵之中,势不可不察也。”两个一年生对视一眼,心道这家伙偷懒还满嘴大道理,便不再管他,自行驱赶猎物去了。

    仲祁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这会儿围猎的战况趋于稳定,他可以稍歇一下,眼见着合围的大圈子已经渐渐形成,他要积蓄力量准备在合围时刻敲响密集的鼓声,以激励围猎中的将士。仲祁偷眼向不远处的女学生车驾望了望,心下感到一丝遗憾。今年的田猎有女学生在旁观摩,男学生们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准备在女学生面前做一番表现,仲祁也不例外。谁想到被安排到了鼓手这个位置上,不能在猎场上一展身手,仲祁也只能暗自叹气。不过好在他生性随和,也不太以为意,既然被安排了来敲鼓,那就要把这战鼓敲好。待到战鼓声音一响,仲祁这个陶国祭祀血脉中的擅鼓之意被激发出来,几通鼓下来只觉酣畅淋漓,倒把这丝遗憾之意给冲得淡了些。

    时间过去了大半日,合围的圈子已经形成,逐渐缩小。被驱赶至圈中的麋、鹿、兔、兕、狐等野兽,在人类的猎圈中左冲右突,却被战车、骑士和徒卒拦阻住,始终逃不出这个圈子去。按照周礼,田猎中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是以学生们将猎物围住,却并不立即捕杀,要将圈中围住的野兽中那些不能杀伤的放出去,才会将剩下的猎物捕杀,作为本次田猎的战绩。

    围猎已至尾声,学生们各有收获,都兴奋不已。这时天上传来雁鸣之声,一行大雁飞过。姬搏虎站在车上张弓搭箭,一箭射去,一只大雁应声而落,打着旋掉到远处的林中去了。周围的学生同声欢呼,两辆战车带着徒卒向树林驰去。

    姬搏虎的战车驶到林边,听到林中还传出雁鸣之声,似乎那只中箭的大雁还没有死。姬搏虎跳下战车,正要走入林中去捡拾猎物,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循声一望,原来却是伯将赶来。

    姬搏虎笑道:“伯将,你来得正好,我刚射下一只大雁,快随我去取。”

    伯将赶到姬搏虎身边,挑出大拇指赞道:“好箭法!老远我就看到你射下了那只雁,这便赶过来寻你。”

    姬搏虎道:“那走吧。”

    “先不急。”伯将看周围学生都已走入林中,便扯过姬搏虎,悄悄的说:“这次田猎,我没啥猎获,我看你老兄纵横捭阖,想必是收获不少,是否可以匀给我那么一两只,也好让我成绩不那么难看?”

    姬搏虎大笑,拍着伯将说:“我当是什么事,这有何难。我车中有猎物十余只,你随便挑好了。”

    伯将闻言,放下心来,一锤姬搏虎的肩膀道:“够意思!”

    姬搏虎道:“咱先把那雁捡回来。”

    伯将道声好,便和姬搏虎一起走入林中,寻找那只被射落的大雁。

    众人在林中搜寻,一声高亢清亮的雁鸣又响起。有人道声:“在那边!”众人便循声而去。走了几步,伯将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他拉住姬搏虎问:“你刚才射那只雁,可曾见到箭中何处?”

    姬搏虎道:“我瞧得真切,一箭正中颈项。”

    “这不对啊……”伯将喃喃道:“箭中颈项,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会儿应该死透了吧……可是听这叫声中气十足……而且,这叫声也太大了些……”

    “管他呢,”姬搏虎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往前走了十余步,姬搏虎停了下来,道:“怎么好像……有人在看我……”

    伯将闻言一惊,脑中似乎闪过一些头绪,苦苦思索,却始终抓不住。这时又一声响亮的雁鸣声响起,听声音就在左近。

    前面有学生叫道:“快到了,在这边。”姬搏虎快步向声音来处赶去。伯将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不好!”

    可是已经晚了,前面传来两声惊呼,姬搏虎跑过去,转过两棵大树,眼前赫然出现一头怪兽。这怪兽体型巨大,高约两丈,体长三丈余,头生四角,耳似野猪,最怪异的是,它竟然长着一双类似人类的眼睛。这怪兽已经将两个最先赶到的学生挑翻,那两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怪兽正张开一张巨口,向其中一人咬去。姬搏虎见情势紧急,大喝一声扑上前去,两手抓住怪兽的角,用力想将它扳倒。那怪兽仰起头来只那么一甩,姬搏虎像个布口袋般,被甩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摔到地下再不动弹了。

    这时伯将也赶到,正见到姬搏虎被怪兽甩飞。

    “跑!跑!快跑啊!”伯将高声尖叫,转身就跑,“这……这他妈的是诸怀啊……”

    那怪兽被伯将的叫声吸引,仰头发出一声嘶鸣,竟然就是众人之前听到的雁鸣之声。怪兽撒开四蹄,向伯将追去。伯将跑到一棵树边,连拽带爬地爬到了树上,怪兽奔过来,一头向伯将所在的树上撞去,那有人腰粗细的树干应声而断,上半截缓缓倒下。伯将待树干甫一落地,一个骨碌滚将出去,爬起来继续跑,怪兽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伯将没命价地飞奔,耳中听得身后不断传来树枝断折的声音,心中只恨平时没有好好锻炼,此刻跑得不够快。

    身后怪兽的声音越来越近,伯将忽然眼前一亮,已然跑出了树林,两辆战车正停在林边。伯将跳上一辆战车,打马拼命向猎场中赶去,口中大声呼喊:“有怪兽!快……快去救人!”

    怪兽也冲出了林子,追着伯将的战车奔跑,其速度竟然不输奔马。

    猎场中的众人看到有人被怪兽追赶而来,几辆战车掉转车头向伯将迎去。见到有人接应,伯将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辆战车上的甲首向怪兽放箭,都被怪兽甩动巨角挡下,有几只射中怪兽身上,竟然射不进去,纷纷掉了下来。御者驾着战车靠近怪兽,车上的车右用长戟向怪兽钩去,岂料怪兽的皮硬如岩石,锋利的赤金长戟划过,竟然只能留下一道印痕,却破不开皮肉。

    后面又有几辆战车驰援而来,跟进的游骑和徒卒也已赶到,众人将怪兽围住,大声呼喝,手中捕网和投枪纷纷投出,却也伤不了怪兽分毫。那怪兽被激出了狂性,片刻之间又挑飞了数人。

    猎场外的女学生见远处尘土飞扬,隐隐有人的呼喝声传来,声音中透着急切,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议论纷纷。兮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拉了拉鸦漓道:“鸦漓,你发现了没有?我们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呐……”

    鸦漓正攀在车轼上观望远处的猎场,对兮子的话不以为意,接口道:“你别管少不少人了,猎场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师砥和苏旷远远望见情况有异,连忙驾车赶去查看。这时怪兽被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怪兽鼻息粗重,双眼血红,突然昂首嘶鸣一声,发力一撞,竟然将一辆战车连车带马撞翻在地,越过这辆战车,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

    怪兽撒蹄狂奔,将众人的战车和游骑都甩在后面,向着师砥和苏旷的车驾迎面撞来。师砥缰绳一抖,四匹马在奔跑中轻巧地转了个弧圈,带着车驾避过了怪兽。那怪兽速度不减,竟直直向着女学生们所在的车驾冲过来。

    女学生们终于看清了有这样一只凶恶的怪兽向着自己冲来,一些人一时被吓得呆住了,动弹不得,只能惊声尖叫起来。眼见着怪兽越来越近,就要撞上女学生的车驾,一个人影从斜刺里奔来,挡在了女学生和怪兽中间。兮子仔细一看,见这人正是仲祁。

    仲祁双手持着一面长盾,刚刚立起盾牌,怪兽已然冲到,和盾牌重重撞在一起,盾牌上亮起两道禁制的蓝色光芒,须臾便即消散,盾牌也经不住这冲撞之力,四分五裂飞散四溅。仲祁被这股大力抛起,重重摔在女学生的车前,仲祁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那怪兽被盾牌阻了一阻,也停住脚步,在原地晃了晃头,发现了前面阻挡自己的人,嘶鸣一声,奔到仲祁身前,高高抬起两个前蹄向仲祁踩踏下来。

    仲祁这一摔,只觉得全身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已然动弹不得,眼见怪兽两个硕大的蹄子向自己重重踏来,他只能闭目就死。上面传来一股劲风,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传来,仲祁睁眼一看,见一面蓝色的水盾挡在自己身前,怪兽的两个蹄子将水盾踩得向下凹进了一大块,在仲祁身前堪堪停住。

    车上的鸦漓双肩上“源”纹光芒闪烁,她额头上满是汗水,正在维持着水盾与怪兽苦苦角力,她见仲祁在水盾下还是不动,不由急得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我快支持不住了。”

    仲祁拼尽了全身之力,让自己向旁边滚去。鸦漓肩上“源”纹闪了几闪,黯淡下来,水盾终于承受不住怪兽的力量,轰然散成了无数水滴,怪兽的前蹄重重踏在了仲祁刚才所在的地上,踏出两个深深的蹄印。

    仲祁滚到不远处,再也没了力气,只能大口喘息。鸦漓在车上也在大口喘气,和怪兽的角力耗尽了她的力量,这会儿想再化出一面水盾却是不成了。

    怪兽见踩踏不成,又奔向仲祁,张开巨口向仲祁咬去。蓦地远处一箭射来,正中怪兽一只眼睛,怪兽向后退了数步才感觉到疼痛,在原地转圜蹦跳,高声嘶鸣。

    鸦漓向箭来处望去,原来是苏旷见情势紧急,在百步外射出一箭,射中了怪兽的眼睛,救了仲祁。

    怪兽停住身形,它没看到伤它之人,只能将所有怨气都归结在离自己最近的人类身上。怪兽喷出粗重的鼻息,仅剩的一只眼睛盯住不远处的仲祁,一步步向仲祁逼近。

    仲祁见怪兽逼近过来,拼尽全身力气想强撑着爬起身来,眼前忽然一暗,一个人影挡在了自己身前。仲祁凝神看去,认出眼前这个瘦削的身形,正是符咒课的助教巫继。

    巫继手持一片绿萝在地上一按,只听得地下一片隆隆之声,转瞬间一片粗大的藤蔓根茎冲出地面,将怪兽牢牢缚住。怪兽被地下长出的藤蔓所困,嘶鸣不已,兀自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观星课的博士陆逵赶来,将一片符文按在怪兽头上,那符文甫一沾染怪兽,便融入到了怪兽皮肉中去,怪兽全身渐渐僵硬,过得一会儿便动不了了。

    师砥和苏旷赶到,指挥身后跟来的学生们取出绳索来捆绑怪兽。

    副祭犁父老先生的车驾也赶到,犁父老先生看着被绑缚的怪兽,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陆逵上前说道:“禀副祭,此兽名为诸怀,原本是生长在北岳山上的异兽,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宗周之地……”陆逵思索了一下,道:“这里面恐怕有些蹊跷。”

    犁父老先生又问:“可有学生受伤?”

    师砥道:“这怪兽凶恶,已经伤了十数人。”

    犁父老先生道:“赶快着人医治。”师砥和苏旷领命而去。

    这边仲祁恢复了一些气力,坐起身来,忽然觉得左臂传来一阵疼痛,转头一看,才发现左臂不知何时划破了一个口子,血已经流了半边胳膊都是。

    巫继看到了仲祁的伤势,正要呼唤医官,却见一个人影从车上跑下,跑到仲祁身边,掏出怀中的伤药,用一根青色的布条认真地给仲祁包扎起来。

    鸦漓在车轼上支着脑袋看下面兮子给仲祁包扎伤口,又看了看自己没了袖子的手臂,心下叹道:“你这丫头,下次可要记得,带伤药的时候,还要带上包扎用的布帛啊。”

    田猎之后,不几日便要放秋假。秋假之前的一日,巫继将仲祁叫到了自己的居所。

    “你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巫继说着将一杯水递给仲祁。

    “只是皮外伤,已经不碍事了。”仲祁不知道巫继叫自己来有什么事情,稍有些不安地摩挲着陶制的杯子,手上传来的熟悉触感让他心安了一些。

    “你被诸怀正面冲撞,只怕会伤了脏腑,可有请医官详细诊治?”

    “已经请医官看过了,五脏有一些轻微的震伤,并不严重。医官说我年轻体壮,只要注意忌口冷荤之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嗯,如此便好。”巫继点点头道:“那日你用来阻挡诸怀的盾牌,上面的禁制符文是你自己所画吗?”

    “是。只是急切间画得不好,被那怪兽一撞就消散了。”

    “那种急迫的情势下,还能画出正确的禁制符文,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巫继夸赞道:“看来你平日是有认真练习的。”

    “是先生教得好。”仲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经此一事,我以后会更加努力习练的。”

    “甚好。”巫继呷了一口水,却不再说话。仲祁见先生不言,自己也不好问有什么事,便静候巫继开口,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巫继终于开口道:“我曾经在昆仑山的泮宫修习过一些时日,那个时候,我有一个一同修习的同窗,名字叫做伯旸。”巫继停了一下,又道:“如果我料得不错,伯旸应该便是你的长兄吧?”

    仲祁没想到先生还和自己的兄长还有这样一段因缘,有些愕然,道:“是的,伯旸正是家兄。”

    巫继略仰起头,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辞,说道:“你的兄长……去世之前,留了一些东西在我这里。他并没有禁止我看他留下的东西,所以……我对他的事情,多少有一些了解。”

    仲祁睁大眼睛盯着巫继,巫继又继续说:“你兄长的遗物,对此时的你来说,不知是有益还是有害,所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知你此事。”

    巫继又呷了一口水,说道:“自从你入学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你,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如若你只是一个平庸之辈,这份遗物对你只能有害而无益,我会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不再说出。如果你能够有足够的智慧、勇气和担当,那么我会将这份遗物交给你。”

    仲祁知道,巫继能叫自己来说这些话,说明自己应该通过了巫继的考验,屏住呼吸听巫继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没有让我失望。”巫继果然如此说道:“你能破解掉我们设在女学生寝舍的禁制,证明了你有足够的智慧。”巫继盯了一眼仲祁,又道:“不过你的这份智慧可要用在正道,不要搞些小聪明。”

    仲祁脸上一红,本来想说破解禁制的事情是伯将干的,可后面被先生教训了一句,若是如此说,只怕被先生觉得是自己在推脱,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道:“是,学生明白。”

    巫继又道:“我将你安排在鼓手的位置,其他两个鼓手都不能心甘情愿,做事情不尽全力。只有你,虽然也是心有不甘,可是仍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鼓手的工作中去,能够做到认真负责地敲鼓,由此可见你是一个有担当之人。”

    “诸怀这种怪兽,力大无穷,此怪奔跑冲撞起来,连宽大结实的战车都能被它撞翻,可谓是挡者披靡。你面对着这怪兽,能够立于弱者之前,奋力阻挡,已经证明了你有足够的勇气。”

    “智慧、勇气、担当,三者齐备——我想,我可以将你兄长的遗物交托与你了。”

    巫继说完,从身后取过一个木盒,双手捧着递来。仲祁伏下身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接过木盒。

    巫继盯着仲祁道:“伯旸的遗物,我已经交给你,只是不知于你而言,是福是祸……你看了里面的东西之后,要如何做,全凭你自己的心意。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仲祁向巫继叩首,道:“谢先生高义!”

    巫继说完这些话,似乎是十分疲惫,也不再说话,只向仲祁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仲祁恭敬地向巫继行礼,便退出了他的居所。

    到得第二日,伯将和姬搏虎都已经放秋假回家去了,仲祁沐浴更衣,将那木盒置于屋内的上首,焚上一炷香,在木盒前拜了三拜,才郑重地将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两卷竹简,一卷外面题得有字,另一卷外面什么都没写。仲祁拿起没有题字的那卷竹简,展卷而读,读着读着,仲祁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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